“等等,先给我看看再说,要是人家取用却又不甚中意,岂不是丢我李裱匠的颜面?”
李裱匠一时顾不得许洛两人,大声喝斥着快步走到院子里。
许洛将怀中手抽出来,也跟着一块走出来,两个少年郎正扶着一个高大木架靠在大门边, 看样子正要搬到门外去。
木架上一把把张开的雨伞,好像一朵朵色彩各异的巨大花朵绽开。
雨伞上描绘着各种各样的图案,大多是些竹兰梅菊之类景物,可这些色彩艳丽、精致异常的雨伞,却只让许洛心里微微一凛。
他若有所思的与庞老汉互视一眼,皆能自对方眼中看出担忧神情。
李裱匠走到木架边,仔细打量着每一把雨伞, 神情极其专注, 连后面来访的许洛两人都直接忘记了。
许洛露出敬佩神情,看似随意感慨出声。
“难怪李先生能有如今的成就,只看他对待自己作品的态度便略知一二。”
“嘁,这可不是我师傅做的东西!”
一旁的小成子果然忍不住插嘴,神情中略带着几分自傲。
“这些雨伞不过是我们师兄弟的练手之作而已,师傅平日里就把这些放在大门口,任人取用,也算是方便乡邻!”
许洛眼神微缩,口中却啧啧出声。
“连你们这些徒弟都如此了得,那想必李先生自身技艺更是巧夺天工!”
听到他夸赞自家师傅,小成子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起,故作矜持的摆摆手。
“师傅他老人家可最不愿听别人这般夸奖,许大人切莫多言。”
好一会儿后,李裱匠才一丝不苟的检查完所有雨伞,假装不耐烦挥手。
“搬出去、搬出去,也就勉强算是能遮风挡雨吧!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半点神韵,尽是些花里胡哨的样子货……”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转回大厅, 快要进门时好像才突然想起来今日还有客人在, 老脸不由得微微一红。
“让许大人见笑了,平日不骂这些小兔崽子几句,我这心里就不舒坦。”
许洛看得出来,这老头就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对这些徒弟明明满意得不行,可平日里肯定是非打即骂。
他不以为意的摆手。
“先生这才是真性情,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这也是为了这帮小子多学些东西罢了!”
李裱匠重新请两人坐下,又吩咐小成子去沏茶,这才问起来意。
“不知许大人有什么事情需用老头子帮忙,尽管直言,我这老兄弟既然能把你带过来,那就不是外人。”
许洛将木拐靠在椅子上,伸手自怀里摸出昨夜人影留下的破布,一块块摆放在桌面。
“就是想请李先生认认这些鬼玩意的来历,越详细越好!”
李裱匠一见到这堆破布,脸上笑意便猛得一凝,可马上又换成满脸慎重神情询问出声。
“不知这些东西, 许大人自何处得来可否先告知,老头子也好辩识。”
可他不知道,他虽然掩藏得极好,可还是没有瞒过一直注意着他的许洛。
这回没等许洛回答,一旁的庞老汉已经三言两语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许洛清秀脸庞上一直挂着温和笑意,不时扫一眼李裱匠。
当听到隔壁十全街,已经有几十位老人出事,而且其中大半都是老军时,李裱匠也不由得站起身子,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神情,下意识脱口而出。
“那为何御兵司那里却没有半点动静……”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今天来的这两位可都是驱邪司的人,又尴尬说了句。
“老头子的意思是,那些老军……呃,不对,那些百姓可有因此丧命的?”
李裱匠明显变得有些急躁,许洛眼神闪动,笑着安慰出声。
“先生不用担心,那些人都只是损失些元气,休养些时候就好,难道先生还有老友故旧住在十全街?”
李裱匠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然后又强笑道。
“许大人有所不知,老头子现如今虽是匠作,可当年也是跟那些老兄弟一块出生入死,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现如今大家年纪都已是垂垂老朽,可别说多活一个,能多活一天那也是好的!”
许洛感慨的点点头。
“现在最重要的是,还是得尽快将那头诡物找出来,不然,只怕还会有更多百姓遭难,先生现在可认出这些破布的来历?”
李裱匠又伸手翻了翻那堆破布,闭目沉思片刻,然后猛得睁开眼睛,露出一丝毅然。
“事到如今,老头子若说认不出来,别说你,只怕我这位亲自带人过来的老兄弟也不会答应,老庞可对?”
庞老汉脸上一直保持的平淡笑意,慢慢殓去。
许洛也露出似笑非笑神情,看来这位老爷子是心里啥都明白呀!
李裱匠又看向许洛。
“想必许大人刚才见到那些雨伞时,心里就已经有所猜测,没错,这些其实不是布,而是一种专用的纸张,效果神异。
老头子如今这偌大名声,倒有大半是靠它得来的,在这磐石城,能做出这种纸张的也只有老头子一人。
这个答案许大人可满意?”
许洛心里确实有所怀疑,可没想到这位李裱匠,却是毫不忌讳的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他不由得露出苦笑。
“既然老先生这般光明磊落的说出来,那想必这纸肯定不是由先生手中流出的,可对?”
李裱匠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又皱起眉头。
“老头子玩了一辈子纸张,一眼就能认出,这正是我每天给那些徒弟练手的十叠纸。
可这东西每次成品数量都是有记录的,那些小子们虽然愚笨,可我敢担保,绝没有人敢如此大胆会将这种宝贵东西带出去!”
十叠纸?
许洛两人听得如同云里雾里,李裱匠眼中闪一丝傲然,两根手指捻起一片破纸举到两人眼前。
“顾名思义,这东西别看薄如蝉翼,可实际上却是由十多层不同作用的油纸粘裱而成。
这还是最普通的,上面还有百叠纸,甚至老头子正在琢磨的千叠纸,那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巧夺造化!”
看着彻底陷入狂热状态,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李裱匠,许洛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庞老汉今日带人来这,心里对老友本来就有些惭愧,这时直接朝许洛呶呶嘴,示意他来当这个恶人。
许洛无法,只能假意干咳几声。
“咳咳,先生技艺如此神奇,不知小子是否有幸当面欣赏一番?”
被打断遐想的李裱匠老脸满是不快,幽幽看着许洛好半晌,直到他浑身不自在时,老头子这才咕哝道。
“原本这可都是老头子吃饭的本事,不传之秘,罢了,就当看在老庞面子上,我带你这小子去见识一番。”
这老头也挺有趣,一说起自己最擅长之道,许洛立即从大人变成了小子。
李裱匠带着两人来到后院,这里有一幢两层小木楼。
许洛还未进门,就若有所思的朝楼上看了眼,那里有一道只有他才能略微察知的气机,正紧紧萦绕在他与庞老汉身边。
现在距离极近,许洛也大概察觉出气机境界,至少相当于洗身境!
看来,御兵司对李裱匠的重视程度,还超出他的想象之外。
许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跟着李裱匠走进小楼里。
这里并没有别人,只有刚才的小成子正在小心忙碌着,见到三人进来,他一脸紧张担忧的看向自家师傅。
李裱匠朝他挥挥手。
“没事,人家都是修行中人,压根就志不在此,你瞎担心什么,忙你的去!”
小成子气鼓鼓的将一堆麻纸扔进身前大瓷缸,水花四溅发出一声哗啦巨响,然后站在旁边防贼般盯着许洛两人。
李裱匠看来对他着实宠爱至极,见着小成子发脾气,不仅没生气反而摇头失笑。
“两位莫怪,这小子自小便被老头子捡回来,素来心灵手巧,老头子平日便娇惯了些。”
“衣钵弟子?”
许洛看李裱匠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不再说话。
李裱匠带着两人,来到左侧一间类似于库房的屋子中,哪怕是大白天这屋子光线也很昏暗。
他摸索着将墙边的鱼油灯点燃。
“两位请看,这些就是我这里还没有用完的所有百叠纸,外面就是制作场所,也只有我与外边小成子两人能够进来。
外人绝对无法、也不敢来!”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信心十足,许洛想到楼上坐镇的那位,也暗自点头。
就着明亮烛光举起一张薄纸,许洛也不由得感叹神奇。
明明是多层叠加,可却是薄如蝉翼、轻若无物,甚至那灯火都隐约透析过来,许洛甚至在上面隐约感到一种若有若无的灵性。
“这就是百叠纸,现如今所有成品都已被御兵司包圆,处边根本连见都见不着,许大人请往这边看。”
李裱匠小心翼翼自旁边堆得整整齐齐的纸堆上,拿起一张稍厚些的纸张递过来。
“这就是十叠纸,平日里全给我那些徒弟们练手之用,大多就是些雨伞、蓑衣之类,还有一些讲究的贵人们,喜欢买回去抄书之用。
而用量最多的,却是御兵司那些兵士们量身定制的内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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