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赵军全军完全集齐,分别进入了赵奢指定的防御位置,而秦军没有发动实质性攻击。双方相距十里对峙。初步稳定住局势,让赵奢稍稍感到一丝安慰。

    赵王悄悄地派乐乘来了解情况。赵奢指着前方一大片营地,道:“是则秦营也,连营数里,兵非少也。”乐乘登高而望,果见秦营火光点点,连绵不绝;阵型坚固,无懈可击,对赵奢叹道:“秦将,知兵者也!”

    一直陪在身后的赵括道:“若秦军于吾未稳之际而攻之,奈何?”

    乐乘指着前方的秦营,向赵括解释道:“吾观秦军之阵也,少备于将军,而多备于武安城。秦人腹背受敌,未能一力向东。”

    赵括道:“今者吾等进则少力,退则无功。而秦已破吾邑,已当吾援。奈何?”

    乐乘与赵奢相视而笑,赵奢讥道:“智可及,愚不可及!大夫见笑!”

    乐乘道:“臣已知秦之虚实,当回报于王,早晚必有教下。”

    赵奢道:“臣自当谨奉!”

    送走乐乘,赵氏父子回到营中,准备休息。赵括为其父按捏足部,以消除疲劳。乘机问道:“今日之事,儿愚钝难明,父其教之!”

    赵奢道:“汝且言阏与之事,汝其何知?”

    赵括道:“去岁之冬也,秦增兵入陶邑,取刚寿;至夏而陶邑治。齐人惧,问计于虞卿。虞卿乃谋诸墨氏,得墨家子弟十余,往赴陶邑,伪以济东三城,更太原三城。吾赵遂得太原三城,而济东无伤。秦怒,欲以报,乃说动韩魏,联军伐赵,遂至阏与。王以阏与取舍,嘉父之勇,乃以引军西出。”

    赵奢道:“汝知公子郚乃墨家耶?”

    赵括道:“非独公子郚也,随众十余人,皆墨家也。”

    赵奢道:“汝知墨家因何助赵?”

    赵括道:“墨家以天下为念,致太平也。”

    赵奢道:“既欲致太平,奈何挑动秦赵之争?”

    赵括道:“秦与赵,山河辽远,斗之不易!”

    赵奢道:“齐为燕互斗两伤,韩、魏、楚皆为秦所伤,今天下之雄者,惟赵与秦也!齐、燕惧赵,韩、魏、楚惧秦,皆欲秦赵相争,而予天下休息。”

    赵括道:“既知诸侯之计,赵奈何自投网阱?但绝太原之城易,宁勿亲于秦乎?”

    赵奢一脚踹到正在为自己捏脚的赵括脸上,骂道:“少不任事,焉得成其事耶!”稍稍缓和了一心情,接着解释道:“昔者,先王欲拓地于中山,先禅位于王,何者?出阵而不思归也!先王辟地之难若此。十六年,廉颇一战而得阳晋,归封上卿。吾三年乃得麦丘,一朝而失之。今不费钱粮,不穷民力,不战而得三邑,虽万难而不辞,岂因险阻而退避之!”

    赵括道:“山东诸国,以太原饵赵也。知其饵而食之,引火自焚,是不智也!赵宁为山东而独抗秦乎?”

    赵奢道:“虽然,鱼必食饵,惟避其钓也。”

    赵括道:“今秦入邯郸之郊,焉得避之!”

    赵奢道:“秦深入重地,吾恐其不久矣!”

    赵括道:“计将安出?”

    赵奢道:“今者秦入邯郸,进即不可,退亦无路,掠之无得,必生乱心。王复起大军,必一鼓而荡之!”

    赵括道:“然儿所计非若是也。秦入武安,阻吾援阏与。俟阏与之失也,彼必退去!奈何?”

    赵奢哑然失笑道:“愚儿,非所计也!阏与,岩邑也,难得而易失。苟灭秦军于武安,取阏与何难?”

    赵括道:“联军军十万,今武安秦军不过二三万,其大者,犹在阏与也。”

    赵奢道:“非是计也!联军号十万,其实秦军三四万、韩军三四万,魏军数千。除秦军外,皆老弱也。远涉山水,师老兵疲,焉得斗焉!纵得其城,焉能守之?秦人半在武安,以拒赵援;半在阏与,与韩共击岩城,死伤必重,军力必尽,纵得其城,不能守也。若尽灭武安之军,以一偏师往救,必能成功!”

    赵括悟道:“非也必守其城,但弃城守,俟其疲而复夺之,与守同也。”

    赵奢这次有些满意,道:“孺子可教也。”然后缩回脚,不让赵括再按摩,对赵括道:“抑秦军于武安,非易也。彼若出谷,即至邯郸,惊扰京师,所失者大。”

    赵括道:“谷道并无城池,苦守奈何?不若驱而入之,据武安城以拊其背为上!”

    赵奢又一巴掌打到赵括头上,怒道:“愚钝!但入武安城,秦必入邯郸矣!”

    赵括不敢护痛,忍痛叉手道:“非儿敢妄言。惟谷口平野,无险可凭,守之奈何?”

    赵奢道:“汝知任事乎?天下事惟其难,乃当任之。十里之外有邑,三十里外有国,何难之有?秦腹背受敌,出国千里,其难不啻百千,汝为秦将,其将奈何?”

    赵括俯首道:“儿谨志之!"

    赵奢道:”儿虽少,亦当任重而行远,不当轻而忽也!“

    赵括道:”喏!“

    赵奢道:”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可乎?“

    赵括道:”儿当行之!“

    赵奢道:”卧不设席,行不乘骑,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可乎?“

    赵括道:”儿当行之!“

    赵奢怒道:”起而行之,可乎?“

    赵括道:”惟怜父老病,不忍弃耳!“

    赵奢道:”为将者,岂老病之有哉?“

    赵括叉手行礼,退出房舍,走出大门,见门前有士卒执戟守卫。赵括问道:”夜来何见?“

    执戟答道:”未也。“

    赵括摸了摸士卒的身上,道:”何衣之单薄也!“解下自己的长袍,披在士卒身上。执戟不敢收,发出声响。巡查的百人将过来查看,见是赵括,连忙见礼。赵括指着那件长袍道:”奉令,此袍专为执戟者所着。凡衣单执戟者而寒者,皆可着;身暖则传之旁人!“

    百人将叉手道:”喏!“回身对执戟道:”汝二人但互转衣之,身寒则衣,身暖则转!更者更之!“

    两名执戟齐道:”喏!“

    赵括来到中营的营地,与众人一起坐在火堆旁,相互扯着闲片。赵奢出来巡营,见赵括让出自己的长袍,和士兵们一起烤火,并没有过来,而是向另一个营地走去。

    只一个晚上,赵括就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天气无比寒冷,寒风伴着困意阵阵袭来,不住跳动的篝火是惟一的安慰。有经验的老兵走过来,让四五个人围成一圈,相互倚靠着,用体温互相取暖。赵括终于抗不住困意,坐着睡着了。

    第二天天明,营中鼓声大作,各营从沉寂中苏醒过来。百人将把长袍拿过来,还给赵括。赵括告诉他,这件长袍就是执戟者专用的长袍,自己如果需要,可以回邯郸去取。百人将信以为真,就把长袍收回去,为守卫大帐的士兵御寒之用。

    点军之后,赵括回到大帐中,赵奢指着一个盏道:“尽饮此姜汤!”赵括拿起来,一饮而尽,从心里暖和上来。赵奢道:“为将者,非止同于士卒,当如寒冬之火,点亮人心,温暖众意,指引前路!汝其勉之!”

    赵括道:“儿当行之!”

    众将进入大帐,报告各军人众无缺,各有疾病者几何。赵奢下令,今日沿河筑垒。规定了各军的行动次序。各将领命而去。

    散帐后,赵奢对赵括道:“各营筑垒,汝当为率。”赵括应喏,领了节符,来到前面。

    千人将都很有经验,以五百人过河警戒,五百人于河中挖泥筑垒。半日后轮换。

    胡阳在城上望见赵军沿河筑垒,派了几个人来巡哨,射了几箭,就回去了。到了下午,胡阳派出几个营,沿着通往谷口的道路,占领了几座聚邑。在西边,同样派出几个营,占领道路两边的聚邑。武安城也不断派出人来骚扰,只互射一阵箭,各自分开,并不近战。

    趁着混乱,郑安平和陈四潜出南面的山谷,探寻前往邯郸的道路。

    和东道是一片坡地不同,南边是一片泽国。向导出面佣了舟,顺河而下,大半天时间就进入漳河。出了长城,对岸就是邺。虽然在武安发现了秦军,长城这边并没有十分紧张,只是把开城的时间缩短了两个时辰:天亮了才开,太阳下山就关闭。河对岸的邺,更是一切如常。

    进入邺以后,陈四找到一支从陈来邯郸做生意的商队,假称自己也是商人,请求与他们同行。虽然郑安平等不持陈音,但楚音、郑音也没有引起更多怀疑。少数几个操秦音的,只能不说话。

    次日众人乘船过了河,待天明赵长城打开,众人依次通过。关哨的盘查并不严密,基本上只要纳税都能过。有货的逢百纳一,无货的则需缴纳一钱,赵人凭节符可以免税。

    郑安平等头一天已经把自己一行所需的税金都交给了商主,今天由他统一缴纳。由于人多,他也与关上比较熟悉,可以少缴一些,也避免了不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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