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辄、郑安平一行将管邑之民送归管邑,管邑老弱妇孺群起而迎之十里以外,号泣之声遍野。张辄见势不妙,忙悄悄地带着几人驾车而去。郑安平等四人被留在长城驿,观察管邑动静,张辄和曹包则赶回大梁,显然是要和信陵君商议进一步行动。郑安平他们观察了三个时辰,只看到管邑中人回到城中,四出樵采,并无异样。

    又轮到郑安平上城了。他结束好,上了城楼,小四正把两手放在耳朵上,聚精会神地听着。郑安平打了他一下,道:“果能闻乎?”

    小四回头,见是郑安平,小声道:“嘘~!有人出城了!”

    郑安平悄声问:“何往?”

    小四拿手一指,道:“往南!”

    郑安平顺着小四的手看去,天色昏暗,远处的景致笼罩在一片茫茫之中。但定睛看去,仿佛真有一个人影在天际边缓慢而行。

    郑安平道:“依序吾当值也。汝且归,鼎中有粥,速啜之。”

    小四放下手,搓了搓,道:“已四对矣。”

    郑安平惊道:“四对?”拿手一指,问道:“彼处二人耶?”

    小四道:“然也,汝只见一人?”

    郑安平道:“微汝之言,一人吾尤不见。奈何二人!”

    小四道:“汝既不闻,观之何用?”

    郑安平道:“或有所得,亦未可知!”

    小四搓着手,下城去了。

    郑安平把两只手捏成一条缝,放在眼前,从小城开始,一寸一寸地地向南移动,果然清晰地在地平线上,发现了移动的黑影,盯着这黑影看了半饷,终于能发现这个黑影时分时合,的确是两个人。郑安平开始有些佩服小四了,凭耳朵竟然能在那么远的距离上,听出是两个人来。

    郑安平用这个方法,沿着地平线一寸寸移到两边尽头,没有新的发现。他放下手,歇了歇眼睛。旁边值夜的士卒过来搭话,道:“大夫寻小城乎?”

    郑安平猛然觉得和经常上城巡哨的士卒聊聊,没准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便问道:“兄亦观小城乎?”

    那名士卒道:“登城也,举目皆荒原,惟小城稍有人行。”

    郑安平道:“吾观其城少力田者,其何所为生?”

    那名士卒道:“致富以商,何赖力田!”

    郑安平道:“何以为商?”

    那名士卒道:“此城也,东出大梁,西至洛阳,南临于郑,过河则为邯郸,是诚天下之中也。其欲不富,其可得乎?”

    郑安平道:“兄亦经商乎?”

    士卒道:“长房有之,多所闻也,心甚慕之。惟难之行。”

    郑安平道:“长房行商,颇往小城乎?”

    士卒道:“焉得不往!四方商贾齐聚,买卖皆依之。”

    郑安平道:“是时战乱,商贾难行矣!”

    士卒道:“非也。若非闭城,商贾不休,非以战乱而稍息。闻得近日,商贾多办粮船。……不知欲何往。”

    随着交谈的深入,天色越来越暗,郑安平已经对发现五里之外的人影不抱希望了,小城在暗夜中,黑黢黢地爬着,仿佛是睡着了,没有一点动静。

    突然,那名士卒道:“有人来矣!”

    郑安平道:“天色甚暗,又无月光,兄其何知?”

    士卒道:“大夫以月色之下易观,未知无月之夜之易也。何者?无月之夜,非独吾目难视,行人亦难视也,故非举火不行。而举火之间,其行藏必露也。”

    郑安平再次向天际望去,连地平线也失去了踪迹,浑不知天尽何处,地起何方。一点光亮,在暗夜中显得十分醒目,虽然小,但却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无所遁形。

    郑安平再次将双手捏着缝,贴在眼前,向那个方向瞧去,在指缝的参照下,可以依稀辨出,火光是向近处而来。郑安平十分兴奋,道:“兄之目力,亦超常人矣!”

    士卒道:“多守其夜,故得之耳。非独吾也,凡吾兄弟皆能观之。”

    郑安平道:“但有所见,愿兄教之。”

    士卒道:“大夫欲观小城,他者亦欲观乎?”

    郑安平道:“兄其观小城有异乎?”

    士卒道:“未见也。”

    郑安平道:“若小城无其异,兄见异者,可相告也,以消其夜。”

    这士卒还真指出了好几处郑安平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比如枯草中藏着的兔子,伏在树上的夜枭……在昏暗的夜色下,一场场杀戮在无声地上演。

    虽然在谈话,但郑安平一刻没有放弃那个小火光,他也忽视不了,因为在闲谈中,那道光越来越亮——虽然也只不过是一个小亮点。

    粟兄来接班了。郑安平把那个亮点指给粟兄看。粟兄表示看到了。粟兄说,已经净夜了,要郑安平办一个节符,否则夜里大家出不了驿舍,更谈不上值班了。郑安平答应了,还把粟兄介绍给那名士卒,并对粟兄介绍道:“此兄高才,目力过人。”士卒道:“不过多劳耳!”

    郑安平下城后,来到卫所,办理了夜行的节符。城门卫恭维道:“但得武卒之服,谁敢问之!”郑安平笑道:“以备不测而已。”

    出了卫所,回到驿舍,虽然路遇几次巡哨之人,果然见着武卒服装,也都不问而过。犬兄和小四黑灯瞎火的,早早地铺上草席,合衣而卧。郑安平进来,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就到厨下点了一支火把进来,这才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用草捆的火把没燃多久就熄了。郑安平把节符放在几案上,道:“街衢已净,出驿必执节符,乃得通行。”那两人答应着。

    郑安平躺下,犬兄道:“兄其何见?”

    郑安平道:“无所见也。但见四兄所见之人离城,复见人执火而至。是必往城内也。”

    犬兄道:“夜行之人,得无作奸?”

    郑安平道:“纵然作奸,如之奈何?但观之耳。”

    犬兄道:“张先生嘱吾等密哨,半夜并无异样……”

    郑安平道:“此半夜也,犹有半夜,岂保无事?勿得大意!”

    犬兄道:“彼贵人也,拥裘向火,食肉饮酒。独得吾等,顶风冒寒,夜不得一眠!”

    郑安平道:“彼贵人也,虽拥裘向火,食肉饮酒,亦不得一眠也。必也彻夜谋之,计之,筹之……何如吾等,但下值也,即高卧而眠。”

    小四嗤笑道:“一枕犹无,何得高卧!”

    郑安平道:“枕臂而卧,得无高卧乎?”众人皆笑。

    郑安平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席上,虽然和同伴说笑着,心里却有了好大的起伏。那名士卒的话给了郑安平一个启示,如果区区一个里许的小邑,既乏武装,城矮沟浅,尚能云集四方客商,如果支着信陵君的名头,建起一座大城,拥有上千士卒,那岂不是比陶也不差?惟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里只有一道鸿沟流过,如果能像济水那样能大舟,那就更加完美了。

    “必也咨之以先生,乃定其策!”郑安平心中暗想。身边的兄弟虽然可以共生死,但显然不是经商的材料,但有用得着的地方,提点提点,也就是了。

    他又想到小奴。信陵君赐婚给他,他却不知道要如果处置。自己在东鸿里的房子是按庶民的规格建的,没有起台,没有台阶。现在已有五爵,算是上士了,依礼可以把住宅的基座抬升到二尺高,设三级台阶。但想想夯筑二尺高的台基需要多少土和多少工,心里就打了退堂鼓。但如果迎娶新娘,却没有新房,也是一件憾事……

    小奴与自己曾有过肌肤之亲,她的那个小孩好像不好相与……信陵君说那小孩天资聪慧,要好好调教,怎么调教?长大了送到庠序也就是了。

    如果要和小城里的人打交道,特别是想和城里的人做买卖,小奴能帮上忙吗?如果小奴能帮忙,那……

    还是要想办法把宅子整一整……

    郑安平心里胡思乱想着,渐渐进入梦乡。

    夜间两次换班都惊醒了他,他迷迷糊糊地与上班的和下班的打了招呼,就又睡了。醒来后已是天明。他把小四接回来,自己也不再值守,就在驿舍把晚上看到的,听到的情况汇总到一起,简单一句话,并无异样。点火星自己熄灭了,不知道那人最终去了哪里,大家都猜,应该是在城中借宿了。城里外出的人也不知去了哪里,他们是连夜回来了,还是就留在外面过夜,也一无所知。就连耳朵特灵的小四,也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信息。郑安平决定就把知道的这些消息向张辄报告。

    但今天过来的并不是张辄,而是靳先生。他和曹包一人一乘车,天未大亮就赶到驿舍,可见很早就从大梁出发了——甚至可能是叫开的城门。

    四人将两位先生请入驿舍,自己到厨下领了粟、盐等物,开始做早餐。

    靳先生介绍说,今天来,主要任务是巡探管邑的地形,以便规划国野分界。请四人相助,帮带来两乘车。车上还有一些应用之物,应是绘制图册之用。

    郑安平报告了夜间观察的结果,靳先生似乎也没有什么印象,只是繁衍地赞道:“诸子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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