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朱标便带着常茂和冯胜两人离开,陈云甫送至城外,朱标为陈云甫留下了一个满编卫的军士。
足足五千六百人,指挥使是一个叫李良国的中年汉子,不到四十的岁数却打了快二十年的仗,可谓身经百战。
“咱先回京了,等你准备好就去吧。”
陈云甫点点头,作揖拜别朱标,而后才皱着眉头回城。
身边紧紧跟随的穆世群好奇问道:“侯爷,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陈云甫摇了摇头,而后想起一件事来,同穆世群言道:“对了世群,有个坏消息得跟你说一声。”
目视穆世群,陈云甫叹气道。
“锦衣卫,没了。”
锦衣卫,没了!
穆世群先是一怔,而后只觉这噩耗如同天崩地裂一般,惊得他踉跄三步。
自己跟着陈云甫在这吴中县蛰伏三年,本想着有这三年委屈护卫之功,等到回了金陵城,自己可以再往上进那么一步,可谁能想到,自己等了三年,竟然等来这么一个晴天霹雳!
眼见这穆世群如此惊骇,陈云甫叹了口气,也是于心不忍。
锦衣卫在洪武朝就是如此昙花一现,因其本身就是扭曲的政治产物。
胡惟庸案后,朱元璋对朝臣的猜疑心大盛,在洪武十五年将亲军都督府与仪鸾司合并设锦衣卫,而锦衣卫的设立真展现了什么积极一面吗?
事实并没有。
空印案、郭桓案相继案发,案发后锦衣卫竟然一点证据都查不出来,依旧全靠着朱元璋的大杀特杀才把郭桓这个毒瘤给挤出来,随后牵扯六部堂官。
直至此刻,朱元璋对朝臣的猜疑心达到了巅峰,三法司形同虚设,几乎全国所有案件都开始由锦衣卫插手侦办。
而锦衣卫每一次下到地方侦办案件,或真实或冤枉的将案件牵连到地方主官身上,株连大狱就没有停止过。
地方官员一定是全烂掉的吗?
会不会有锦衣卫想着索贿而不得,故意泼脏水呢。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总之事实就是,锦衣卫的成立还不到十年就被朱元璋下诏废除,北镇抚司交回刑部留作司衙,所有锦衣卫的刑具悉数焚烧,锦衣卫待办案件分门别类交付给刑部或都察院。
一言以蔽之,如今的穆世群成了一个没‘家’的游子。
“愿意从军否?”
陈云甫问道:“若是不愿意,那我也会和太子爷推荐,让你回老家,出任一个军卫指挥使。”
从军从戎或者回老家都司做一任卫指挥使?
穆世群又瞬间从低谷中爬了出来。
这两条选择乍一看显然是后者更合适,但穆世群是有脑子的人,他知道陈云甫要去湖贵处理土司的事,免不得调兵遣将行雷霆手段。
回老家能有什么出息,抱住陈云甫这个金大腿才是人间正道。
一念通达,穆世群当即抱拳道。
“卑职愿随侯爷南下,为侯爷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好。”
陈云甫点点头,不再多说,再次陷入无尽的思绪之中。
他在想什么?
当然是昨晚朱标问他的那句话。
“允炆和允熥,谁可为太孙!”
这个问题不是朱标问的,而是老朱旧事重提。
朱元璋老了,打算在自己完全老迈昏聩之前把这涉及神器传承的大难题先解决掉,故而问朱标什么想法,朱元璋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完全支持朱标自己的选择。
所以才有昨夜朱标问计陈云甫。
俩人一个是元嫡,一个是新嫡,法统上倒也不存在什么谁比谁更优。
因为历朝历代的规矩都是皇帝想怎么定就怎么定,想找例子,能找出立元嫡的也能找出立新嫡的,不背书只说事。
俩人选谁?
当时陈云甫的原话说的是:“殿下,两位皇孙天资仁厚,亲贤好学,无有贤庸之别,臣三年未曾回京,不敢冒言。”
有理说理,评价这俩孩子到底哪个更好无从谈起。
朱允炆是个大废物点心这一点毋庸置疑,可那朱允熥历史上没当过皇帝,谁又知道这位爷上位之后又会比朱允炆好多少呢。
比较他俩,本质就是个伪命题。
另外最重要一点,全大明除了他陈云甫有上帝视角之外,谁还有?
朱允炆就是再废物,可朱元璋和朱标他俩现在不知道啊你说急人不。
他俩不知道,那看到的朱允炆是什么样子?
天资仁厚、亲贤好学;恭孝顺从、明礼知典。
陈云甫要说朱允炆是个超级废物,虚伪且偏执乖戾,是个狗看了都摇头的无能之君,那不纯是把自己脑袋伸出去让老朱砍。
朱标听了也得气炸啊。
难就难在这里了。
陈云甫是真想给老朱爷俩一人开一个上帝视角,但是他没这本事,希望天外天的老爷们能够理解一下他老陈的不易吧。
更何况陈云甫啥也没说,这事也不是他有权力插嘴的,一切都是老朱爷俩说了算,老爷们要迁怒,生他俩的气去,跟老陈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又跟咱打太极。”
朱标见陈云甫不愿意表态,摇头一笑却也不恼。
“其实咱就知道,以你小子的精明,这种事是不可能表态的,而且,你也知道咱会怎么选。”
“允炆和允熥都是咱的儿子,立谁咱都没有偏爱的意思,三年前,父皇为了咱让了那一步,咱得给父皇一个交代。”
有朱标这句话,陈云甫心里就明白,朱标这是打算立谁了。
依旧是立朱允炆!
朱元璋当年就是为了立朱允炆才决定铲除掉冯胜、常茂和蓝玉这些朱允熥的娘家势力,因为陈云甫的献计,朱标的逼宫使得历史拐了一个大弯,而现在,朱标保住了这三人,那于情于理也该还朱元璋这个恩。
“既然父皇一心想要立嫡立长,咱又何必跟父皇对着干呢?”
朱标是个孝顺孩子,他决定在这件事上让朱元璋顺心,不给老朱添堵。
“那,梁国公他们那......”
陈云甫迟疑道:“会不会心有不忿?”
朱标沉默了许久,而后才言道。
“咱已经救过他们命一次了,路,终究要靠他们自己走。”
当朱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云甫有了一种错觉。
和自己对面而坐的,不是朱标,而是。
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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