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外,陈云甫强撑着走到这里,左右看了一圈没人,才扶着墙坐下来,呼呼的直喘粗气。
抬起袖子,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头的汗,这上哪说理去。
邵质在一旁看的忍俊不禁,倒也轻松了下来。
“你小子现在知道怕了?”
“能不怕吗。”陈云甫苦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抗过来的,反正那时候就想着进退已无路,干脆拼一把,就是苦了叔父,侄儿冒失之言,差点害了叔父一家。”
“胡说。”邵质拦了一句,由衷道:“如果没有贤侄,老夫一家早就黄泉路上做了伴,今日金殿上的事谁都想不到。”
还是那句话,陈云甫基于维护自身的人性和人格来为翁俊博一家开恩,这是君子风范何谈做错,差点害了邵质那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如此邵质若是生气,那也太不当人了。
人家陈云甫救其一家的恩还不知道怎么还呢,又怎么会反过头来记仇。
“走吧,和老夫回家。”
邵质扶起陈云甫,拍了拍后者的肩头,说了这么一句:“咱们爷俩好好喝两盅,也把柠儿叫上,便就把你俩的事,说说。”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就不困了。
陈云甫顿时直起腰版来,大步流星。
“叔父快些,天色晚了可赶不上吃饭。”
这小子。
邵质在身后看的啼笑皆非,摇摇头后还是跟上。
而在皇宫里,朱元璋则同朱标如此言道。
“陈云甫这小子也不是个安生的主。”
后者窃笑,拱手道:“给父皇道喜。”
“何喜之?”
“文人死谏、武将死战,国士皆如此,我大明盛矣。”
高度不同、视角不同。
站在陈云甫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他是为了坚守自己几十年的信仰,因而没有去权衡利弊,更谈不上对错之别。
而在宝祥这种局外人的视角里,就觉得陈云甫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赌上前程、赌上性命就为了替一群宿无交情的陌生人伸张正义?
天界寺就是个笑话,拜活佛还得找你陈云甫啊。
可到了朱标和朱元璋的眼中,陈云甫却也因这件事加了很多分。
首先就是这君子风范。
一个官员若是没有人情味,那将来还指望这个官员能做什么好官,天下人都言海瑞傻,但谁不盼着自己家乡的父母官是海瑞?
只能说自己做官不做海瑞,做不了官就盼着别人都是海瑞。
牺牲我一人救全世界我不愿意,但牺牲别人救全世界?快,请立即执行!
朱标不谈陈云甫这么做是否正确,谈的只是陈云甫这个坚持的态度和其坚守的道德观。
谁都知道朱元璋爱民甚切,陈云甫的一番对答可谓是正对朱元璋下怀。
朱标心里清楚,就这么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已经进了朱元璋的心。
“这小子如果不是性格有些轻飘浮夸,都可谓是一个完人了。”
朱元璋托着茶碗品茗,赞叹道:“小四去年入京的时候,给他送了两大箱的金银珠宝,他分文未取此为不贪财。
朕赐给他几十名美貌娇娥,他从未染指,此为不好色。
今日金殿对话,生死考验之前,亦能不惜前程、坚守立场,此为不恋权。
不贪财、不好色、不恋权,标儿,你捡到宝了啊。”
朱标顿时就明白朱元璋话里的意思,拱手道了声是。
“去吧。”
“儿臣告退。”
朱标离开之后,朱元璋又沉默了许久,方才起身和宝祥离开东阁返回乾清宫,在路上,问了宝祥一句。
“你观这陈云甫如何?”
宝祥想了想,如实道:“奴婢觉得,道明小大师不愧早先是佛门之人,这心性属实值得敬佩。”
“是啊。”朱元璋点点头,感慨了一句:“要品德有品德,要机敏有机敏,要能力有能力,这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吗。”
宝祥听着前半句还替陈云甫开心,听到后面心里又一哆嗦。
是啊,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怎么会表现的那么成熟呢。
“之前又是个僧人,难道还真能是什么转世投胎的活佛?”
朱元璋说着,自己都乐了出来,神鬼学说,不足信之。
“金殿之上,朕甚至希望他破不了这个死局。”朱元璋言道:“就算他破不开,朕也不会杀邵质、也不打算诛那翁俊博三族了。
因为朕已经收获了一块璞玉、一件瑰宝。
可他破开了,而且破的大气凛然,说的朕都差点要为他叫好了。
泰山压顶面不改色,更能侃侃而谈、有章有程,宝祥,你恐怕都没这份功力呢。”
“是,奴婢远远不如。”
宝祥应了下来,但心里却知道,朱元璋说的不是好话。
“一个蓝玉、一个陈云甫,呵,文武双全,就看标儿能不能降得住了。”
朱元璋甩了甩龙袍,抖落下这破碎的冬雪。
小声低语。
“蓝玉没脑子,而他,太有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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