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砸下的,流星般的,桀骜。

    山巅上升起的,缓慢却又看不清径迹的残月七星。

    一个极轻极快,一个极慢极重。

    各自都带着无限的意境,那砸下的是炽烈的风暴,撕扯着无穷的月光,遮蔽了天遮蔽了月遮蔽了星。

    毁灭的力量在流转,重力加强了天塌般的震撼,方位锁定了那轮残月。

    我悟的从死里得来的从灭寂的灰中升腾的。

    让我以曾毁灭我的力量毁灭你们。

    可是那颗月儿那么高那么远,地上的生灵,要怎样才能触到呢?

    我砸碎的,只是镜中的水月啊......

    风暴凝滞了。

    咆哮的雷霆也止息了,燃烧的烈焰也熄灭了。

    死亡如影随形跗骨之蛆,世间谁能逃脱死亡呢?

    月光无处不在快到极致,谁能避开光的速度呢?

    这把剑贯彻着我的心,有什么能抵御它的锋锐呢?

    借着微微的月光,所有的修士还是能运用瞳术看清那高天之上的战况。

    藏剑峰,已经从山巅处,裂开无数触目惊心的裂痕,似乎只需要轻轻一点,这座上古流传的剑道圣地,就将化为飞灰,与曾在其上笑傲过的剑修们一起化作虚无。

    可它还是那么坚毅不倒,过去的辉煌留下了最后的看守者,如此的坚不可摧。

    一道残月在山巅闪耀,剑锋已经穿过了一颗炽热的心,斩开了坚韧的魂。

    被斩开的面上却无一丝痛苦,只有一种奇异的微笑。

    死亡的气息在他身上绽放,所有的防护手段都形同虚设般,被“剑道”给“斩断”开来。

    甚至无法躲避,只是刹那,就被“月光”击中了。

    月寒枫的身影那么佝偻,全然看不出一点飒然了。

    他苍老的面上睁着眼睛,虽然他已见不到一点东西,但他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一切仿佛静止了。

    砸下的剑停在老人的头顶,刺出的剑穿透了男人的心。

    那被穿心斩魂的身影还在空中凝滞着,那被砸进雪中双腿没入岩缝中的身影还在伫立着。

    裂痕从老人脚下蔓延,山巅到山腰到山脚。

    光阴静止了,仿佛一个领域,就这么永远的凝固住时光。

    两人的意志随着剑的交锋也已交锋,他们都有各自的坚持各自的信仰,化作他们的领域,叫作——剑境。

    付青锋的剑境,叫存真。

    月寒枫的剑境,叫长寂。

    长寂里有无穷无尽的光阴,有无限袭来的死亡,有不可逃避的宿命。

    付青锋就陷入了其中。

    ......

    黑暗,无边的黑暗。

    感受不到一点光明啊......

    不对,不对,这里就是光明啊,一片皎洁的——

    月光。

    这光太强太刺眼了啊,甚至没有其他的光,陷入光的海洋,眼已看不清任何事物了。

    是死了吗?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所在了......

    无尽的时光何处才是尽头,就这么无知无觉的飘荡着,千百年还是万年?

    我是谁呢?要去往何方?要去做何事?

    光阴消磨着一切,这是世上最可怕的牢,它没有四壁,却已将一切都囚禁于心中。

    光阴中游荡,像是一尾不归的游鱼奔向波涛。

    坚持还有何意义?

    啊,升腾何其遥远,下坠却近在咫尺!

    太孤独了太孤独了,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剩了,究竟在坚持什么?

    迷宫里一只迷路的小白鼠,永无止境没有希望的被人摆布做着实验。

    谁来带我逃离这无尽的牢?

    绝望啊无尽的绝望,将要放弃了......

    忽然有声音在心底响起,奇怪,不是没有心了吗?

    声音那么缥缈那么混合,竭力分辨,才能听得清所有的杂音:

    “徒儿,今日便是你入宗的日子了......”

    “大师兄,真厉害!”

    “青锋,侠该怎样做,才能无悔呢?”

    “大忽悠,给我痛扁他们!”

    是什么咸咸的酸涩的味道?

    心似乎重新开始挑动了,泪似乎也已开始流了。

    可还是逃不出去啊,被困在光明的牢里,被困在时光的河中,这光明刺瞎双眼,使目不能视,要向光明顶礼膜拜,这时光冲刷记忆,消磨斗志,要我不再追问不再质疑,在安宁的牢中死去。

    我无力也无法可挡啊!

    可心中为何如此不甘?胸膛,胸膛里有火在燃烧啊!

    死亡又压了上来,要熄灭眼中最后一点照彻长夜的闪电了。

    火焰越烧越剧烈了,要烧尽我身,要燃尽我魂。

    已坚持不住了,将化为灰烬了......

    可那么不甘那么不舍啊,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啊......

    手似乎又能动了,竭尽全力地摸索着,似乎摸到了一本画册?

    看不见其上的内容,却能听见其上的声音:

    “师父......”

    真微小,小的听不见,可为何怎么也听得见,怎么也忘不掉,分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啊!

    我是谁的师父?那个人和我有着什么关系吗?

    只觉得不能忘记,哪怕忘记自己也不能忘记!

    这声音忽然又变得极大了,震耳欲聋:

    “岂能在这倒下!”

    “你是雷的君王,你是火的领主,你让自己登基,做自由的神明!”

    “我们曾向星辰下令,我们与天地战斗,我们向小草低头!”

    “前方还在等着你,等着我们!”

    “天地太小太狭窄了,这里关不住你!”

    这声音似乎驱散了死亡,驱散了无尽的光明,驱散了奔流的时间,带来了莫名的希望。

    “可我该怎么做呢?我没有钥匙,我也找不到锁。”

    已经失去了一切,曾拥有过什么?现在只有无尽的虚无。

    失去的东西如果只剩虚无,那么用双手又该怎样挽回?!

    那声音却不指明了,渐渐微弱下去,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来:

    “你不需要钥匙,也不需要开锁,所有的牢笼,都当畏惧你无坚不摧的剑。”

    剑,剑在哪里?

    牢笼,不甘心困死在牢笼中啊,就算是死,也要战斗着死去!

    心又开始跳动了,火焰与闪电又开始咆哮了。

    手忽然握住了什么东西,像是沉重的铁块又像是轻飘飘的羽毛。

    像是能压垮一切,又像是轻的什么也负荷不起。

    这样的东西就是剑吗?这样的东西也能斩开无尽的光明,禁受永无止境的时间的磨损,抗衡必定来临的死亡吗?

    挥舞手中的东西,无尽的光明也畏惧。

    刺出手中的东西,时间也磨损不了。

    可是它也会累也会碎,终极的朽败还是来临了。

    它碎了。

    我却感到升华了。

    我敢挥剑了,我非但要逃离这牢,我还要破开这牢,让它再困不住任何东西了!

    就算我注定失败注定死去,我也无怨无悔了!

    来过战过笑过哭过,还有永远也不能忘记的人陪伴过,我已到达了巅峰。

    只有将生命推向顶峰,才能无畏的面对死亡。

    当我支起我残破的身躯,嘲笑着死亡也不能使我屈服时,就连死亡也臣服了。

    比黑暗还要深邃的光明消逝了,时光的长河也干涸了,缠绕的死亡也逃开了。

    还是记不起许多东西,可已经能看清手里那本画册的内容了。

    那是一本绘图日记吗?

    上面画着简单的图,写着小小的字,它的主人该是怎样可爱的人呢?

    竭力望去,分明已经忘记一切,可是每个字都能清晰的认出来:“就算是时间、空间、现实乃至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站在白纸上,相互依靠着,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是的,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你是我的影,我是你的光。

    我不记得你的名,甚至不记得你的颜,可我知道无论你是丑是美是善是恶,我都能在茫茫人海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你。

    将这本绘图日记收进怀中,似乎融入了灵魂般消失不见却又能清晰感知到。

    记忆也随着汹涌的从灵魂的海洋深处涌起了。

    记起来了,记起来了一切!

    曾拥有过那么多!

    可似乎又什么也没有过,随时都会被剥夺一切。

    但在乎那么多干什么呢?

    风,没有衣裳;时间,没有居所;它们是拥有全世界的两个穷人。

    我在灰烬中重生了。

    每一个瞬间,灰烬都在证明它是未来的宫殿。

    前行,不要停下,即便你不认识路。为你指明路的,不是停止,而是前行。

    挣开这囚笼!!!

    ......

    凝固的领域破碎了。

    无论是长寂,还是存真。

    荒芜的藏剑峰也破碎了。

    还有那把凶悍的似乎要捅穿天地的剑也碎了。

    那似乎永远也不会落下的残月也化作水中泡影破碎了。

    破碎的山峰与破碎的剑在天上坠下了。

    心,还被一截剑锋穿着。

    还能站立啊还能站立,月光你尽情洒下吧,今夜恭迎旧时代的终结!

    苍老的身形站在破碎的山峰之巅,狂风撩起他的衣襟,面上带着一种释然,用一双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眸子紧紧盯着天上被刺穿心脏却仍然狂傲的那个男人。

    干瘪的嘴唇嗡动,似乎在说:

    “我输了。”

    坠落的山峰狠狠地砸在大地上,下方的仙山下方的灵土,耗尽无数修士心血聚来的灵脉灵药,全都被砸个稀巴烂啦!

    天上的人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那身影已经粉碎在轰隆隆的震天动地的毁灭动静中了,飞扬的尘土狂飙的土石......

    他忽然流泪了,为这难得的大敌,为他最后的骄傲。

    宗主令挂在残破的残月七星剑上,就在他的胸前。

    去吧,带着这枚承载我意志的令牌,开创属于你的新时代吧!

    我曾是一个时代的顶峰,但没有什么东西不会落幕,现在轮到你登峰了!

    一定是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吧......但总有人会来挑战会来攀登的......

    那个笑傲千年的无敌天骄最后的留言如此孤独如此沙哑,却充斥着满足:

    “我明白了,登峰,因为山,就在这里,不是因为,它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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