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谡清了请嗓子,笑眯眯说道:“在我川中民间,有这么一则笑话:说魏主曹叡与四位顾命大臣同乘一船出游,船行到大河中间,忽然开始漏水下沉。”
“场面万分危急,此时必须要有人肯牺牲自己,跳下船去,才能保住曹叡不被淹死。”
“这个时候,你曹真勇敢地站了出来,喊了声‘为了曹家霸业……’,然后跳了出去。”
“大船下坠暂缓,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交口夸赞你真乃曹家良将、魏之忠臣!”
“但过了一会儿,漏水更多,下坠趋势再次加快,必须再跳出一人,减轻船上份量。”
“于是,曹休无奈,喊了句‘为了天下百姓……’,跳了出去,大船沉没之势暂缓。”
“但是,暂缓了一会儿又不行了,船继续下沉。陈群犹豫半晌,喊着‘为了忠贞名节……’,也跳了下去。”
“大船并没有稳多久,很快又开始吃水,这时船上只剩两人,曹叡和司马懿。”
“司马懿腾地站起,义正言辞地大喊一声“为了大魏江山!”
“说着就把曹叡扔出去了。”
“哈哈哈……”
方一说完,马谡便朗声大笑,转身回了山顶。
山下,陈仓道中,数万魏军面面相觑,几万头雾水,完全不知这个笑话的笑点在何处。
曹真却愣在原地,久久沉默。
……
一晃三天过去。
这日午后,一名灰头灰脸的魏兵连滚带爬从南边狂奔过来,冲进曹真帅营,惊慌失措地禀道:“大…大…大都督,诸葛亮亲率十五万大军杀来,曹爽公子不敌,率残军退入狭道,走了!”
“什么?!!”
曹真大惊而起,反复确认过后,仍然难以接受曹爽抛弃了他这个父亲的事实。
也就是说,现在他和七万大军被堵在了陈仓道中,进退不能。
如此局面,令曹真又惊又怒,气不打一处来。
那可是三万精锐兵马,不是三万头猪!
这三万兵马只要扼守住隘口,坚守阵地,别说诸葛亮有十五万大兵,纵有一百五十万人,也休想过来!
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曹真不理解,也无法理解。
经过报信兵士断断续续阐述,他很快知道了此战详细过程。
三日前,诸葛亮亲率大军从汉中火速北上,意图夹击魏军,方奔至狭道口,便与曹爽三万大军迎头撞上。
曹爽原本是打算据守要道的。
第一天和第二天,他也是这么做的。
任凭蜀将各种挑战骂街,问候曹家十八代祖宗,在杜袭的殷殷劝说下,曹爽忍住了率军出击的冲动。
杜袭说:“两军阵前,被问候一下祖宗很正常。”
“曹家先祖们都已入土为安,也听不到。”
曹爽一想也是,反正蜀将没有骂他本人,他受得住。
但没想到,第三日,蜀将王平(原是魏将)在兵器上挂了一件女人衣服,于两军阵前大肆羞辱曹爽,说他是“女人”、“懦夫”、“曹家之耻辱”、“魏武帝之孬孙”。
曹爽当场失控,大喊“背主之贼辱我太甚!”红着眼,提兵冲了出去。
然后就被诸葛亮打的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狭道隘口也随之被诸葛亮控制住。
曹爽这一败,导致魏军原本严丝合缝的防守阵型出现了漏洞,当场被诸葛亮包了饺子。
这样的窘境,在曹真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还是头一遭遇到。
各营武将闻讯,急匆匆自各处汇聚来,集结在帐内,神态焦急。
曹真仰天长叹,沉吟不语。
片刻之后,曹真问道:“现下各营兵士情况如何?”
有一将应声出列,回话道:“情况不太妙,各营闻知大军被困,兵士骚动难平。末将已分拨亲卫四下巡查、安抚将士,务使士卒们情绪稳定。”
说话之人身高头大、臂长肩宽、虬髯阔面、相貌威严。乃是是陇西人,镇军将军王双、有万夫不当之勇。
王双是魏军中数得着的善战名将,素来作战勇猛。曹真深喜其勇,此番出兵,特意令他随军左右,督领众将,并具体负责各营将佐一切非军事调动。
曹真凝视着王双,点点头:“子全,可有妙策拒敌?”
见曹真说话语调镇定平和,听不出其中有惊慌的意味,营中诸将逐渐安下心来。
但王双却敏锐地察觉到,大都督额头隐约见汗,立即拱手道:“蜀军已占住狭道出口,我军犹如困兽,此地已不可久留。不若差一善战之将断后,挡住南来之蜀兵,再令大军分散成若干股,翻山越岭还归关中,之后再从长计议。”
“末将不才,愿领兵五千断后!”
“子全!”曹真重重地拍了一下王双的肩膀,心下大为感动。转过头,环顾众将,吩咐道:
“各部将领,速速分兵寻道而去!”
……
数万大军翻山越岭的场面,到底有多壮观?以前的马谡不知道。
现在他知道了。
他眼睁睁看着魏军如蚂蚁般,分成一股股攀山而上,越岭而去,却束手无策。
因为魏兵并没有从他据守这一面山峰跑路,而是选择从山道对面的山上越狱。
这就没有办法了。
马谡趴在山上捶胸顿足,大叫可惜,同时又暗暗赞叹曹真果断。
情见势危,当即就撤,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不得不说,曹真是明智的。
在战场上,当一方被另一方包了饺子的时候,战争的性质就变了。
从势均力敌变成单方面的困杀。
数万魏军动作很利索,只用了一个下午,便逃出生天。
王双也没有在山道上逗留多久,便赶在诸葛亮大军杀到之前,带着一小撮亲卫翻山越岭而去,将五千魏兵中的大部分都留在了原地。
成了蜀军俘虏。
直到远远地看到诸葛亮的大旗和木车,马谡悬了几天的心才缓缓平定下来,遂率众立于当道迎接诸葛亮。
木车沿着山道,缓缓驶来。
马谡不等车停稳,便扑了过去,躬身请道:“罪将马谡,参见丞相。”
诸葛亮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一一环顾此次参与奇袭的众人,目露赞赏之色,而后令大军扎营当道,生火做饭,犒赏三军将士。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先算功劳,后问罪责。
这是诸葛亮定下的惯例。
任何人都不例外,包括丞相本人。
所以马谡就知道,自己“擅自出军奇袭”的事还没过去。
诸葛亮也绝对不会容许,蜀汉军中出现一个不受控制的异类。
得赶在丞相问责之前,打一打感情牌……
如是想着,马谡趁着夜色,摸进了诸葛亮的帅帐。
营帐里,昏黄的油灯一闪一闪。诸葛亮正在伏案批阅军机。
见眼前烛火剧烈窜动了一下,诸葛亮微微一笑,从公务中直起身来,淡淡说道:
“幼常,你来了。”
马谡一惊,顿住身形:“您知道我回来?”
诸葛亮缓缓转头望过来:“略知一二。”
马谡立在门口,脚步有些迟疑:“看来我不应该来。”
诸葛亮微微一笑:“可你还是来了。”
“……”
顶着诸葛亮那睿智且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马谡瞬间怂了,半跪在地道:“丞相,我错了,我……”
诸葛亮含笑摆了摆手:“快快起来,你做的很好。”
马谡缓缓起身,问出了藏在心中一个多月疑问:“丞相,街亭之战时,末将向您求助,您为何不来啊?”
话说当时诸葛亮只要肯率大军前去街亭,张郃不死也得残废。
陇西将不战自定。
而后再挥军回救汉中。
大事成矣!
可惜,诸葛亮求稳,闻听曹真来攻,便迅速撤了军。
诸葛亮摇了摇手中折扇,笑眯眯道:“幼常,如果你向我求助,说明你相信我的能力。”
“如果我没有帮助你。”
“说明我相信你的能力!”
闻言,马谡猛地怔住。
糟了,是心肌梗塞的感觉!
丞相他…他…他不愧是这个时代口才最好的人,语言组织表达能力太强了。
只一句话,就让我有点飘了。
王朗死的不怨啊!
不对,王朗还没死。
马谡上前一步,紧紧攥住诸葛亮的大手,瞬间湿润了眼眶,哽咽道:“丞相,日思夜想,谡终于见到活着的您了!”
“不…不,谡终于活着回来见您了!”
“……”
聊天还在继续。
由于是第一次看到诸葛亮本人,马谡显得格外激动,全程抓手不送,问这问那,问西问东。
诸葛亮耐心的一一解答,态度极其和蔼。
很快,马谡便问到了“为何北伐”的问题上。
昏黄的油灯下。
诸葛亮直视着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的马谡,暗暗用力挣脱了双手,沉声道:
“幼常,你可知道,今日之蜀汉暗流涌动,危机四伏,我若不北伐,用不了多久,川中将不战自乱!”
马谡点了点头,寻了个木墩墩坐下。
他听懂了诸葛亮的言下之意。
北伐或许不能成功匡扶汉室,但诸葛亮如此纯粹的信仰,却足以感染每一个与之靠近的人,并将蜀汉内部的矛盾转移,使大家合力一处,产生巨大的凝聚力,为了相同目标(北伐)而努力。
也许真正的信仰就是这样:“他北伐,不为利禄功名,不争荣辱兴旺,只求无愧于心。为了实现先帝匡扶汉室的遗愿,他愿意用他的心,用他的命,用他的所有——只要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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