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刷着蓑衣的大雨,砭人肌骨。践淖没胫,彳亍难行的漫水小道。
如此徒劳无功两个小时,一点进展都无。
众盐警的心情哪里是几句玩笑话能够掰过来的?
沉默了一会,有人抱怨道,
“不知道问了几个人了,没一个说见过那个身穿红白鸳鸯格子的孕妇,一个都无。”
虽然是苦办法,一点点的去搜索,但并不是一点章程都没有。
七名盐警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查起,逐路询问棚户片的居民,这么多双眼睛,那三级鬼的打扮又花的很,该惹人注意,不应该没人看见才对。
只要有人看见,就顺着指路,一路往下找,不指望能够顺着线索一路找到正主,但至少缩小区域吧?
毫无成效。
…………
就有新的抱怨在吴青耳朵里响起,简短,说话又快又急,情绪宣泄明显,
“他奶奶的,老子不干了,爱谁谁。”
是冯成贵的声音,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不满,
“说白点,咱们盐警保境安民,给的俸禄高,也不过是脑袋别裤腰带上。要说再还有什么期望,也就是指望着这一身差服,大大小小是个官,有点特权……”
玩归玩,闹归闹,身为暂时的头领,刘建虎不能让人动摇军心,驳斥道,
“胡说什么呢?就你是脑袋别裤腰带上,城外那群大头兵不也是玩命的活?他们一个月也就二十多块,你轶比二等科员,一个月是他们两倍。知足吧。”
冯成贵一万个不乐意,刘建虎话音才落,他立马驳嘴道,
“他们一年才几场仗?隔着战壕放空枪,一场仗打下来,死的兔子比人死得多,等军头和对仗的军头吃完饭,大家又是好兄弟……也别急着骂我,不是不服建虎大哥您,您一把乾坤日月刀,直捣生芝堂,阵斩大小邪道练气士七名,咱们缉私二队哪个不服?但这回不一样……堂面上的话谁都会讲,但这会说差使——差使不好办,特权——特权不敢用。
您让我扛刀和鬼打,我都认了,本分差事。但现在这么憋屈,一句话,他妈的干不了。”
“真不想干,还是假不想干?”
插话的是曾阔,他性格老成,资历老,出来给刘建虎帮腔,大家都安静听,更何况一句话直插人心,半天没听到冯成贵的回答,曾阔又道,
“你要真怂了,不想干,回去找队长,给你调个文职,至少熬到退休年龄,都干这么些年了,多少领点退休金。好安度晚年!”
新军民国政府于一九一三年公布《文官保障法草案》,所有文官退休后,都可领在职时三十分之一的退休金。巡警属于文官之列,缉私二队的盐警自然也有退休金。
多提一嘴,殉职时也会有抚恤金交于家人,还有许多善后权益,假使有遗孀,有老父母,则每月提供在职俸禄六十分之一的给养金。有直系子女尚幼,年满开蒙年龄,由政府出资供学,一直从初级小学供给至高级中学。
这年代,普通人上学几乎只能上半工半读的义工小学,上个两年就出去作工。原主就是如此。
成为官员之后,还有方方面面许多福利,譬如某些学校的免试入学,这点吴青是用不到,但是缉私二队成家立业的盐警才是大多数。
他们以前是江湖浪子,是武林高手,是帮派当家,但既然成了官署雇员,当然是想收心的。这些人有沙坪光,曾阔,冯成贵……
又比如卫生院医院的医药费用减免,官员的家人也可以一并享受到——这是一个普通人看不起病的世道;还有逢年过节的礼金……福利不胜枚举。
相对来说,有了官身,在这个世界,才更像一个人。
回归正题。
曾阔的话看似关心,但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冯成贵心底起气,“寒碜谁呢?正当打的年龄,谁去惦记那几块钱退休金。”
曾阔当即驳了回去,“那你就不是真想不干喽?”
此言一出。吴青的耳朵刷刷的只剩雨声。
他此刻静静站立在一条叫不上来名字的棚屋间小径,在休息。
雨势没有暂歇的意思,凉意不停的冲刷蓑衣,望出去都是漫天的水丝线。
小径两庞,好些个脏兮兮的小脑瓜从自家棚屋的帘布后探出来,用一双双大眼睛打量着这个静悄悄的巡警,片刻后被一双属于他们家长的大手抓了回去,“你这么不听话,小心被抓走。”
“才不会呢,抓小孩干嘛……”
小孩天真的话埋没在了雨中。
听雨声听了好一会后,吴青耳朵里才有冯成贵叹了口气,
“哪里是真想不干?刀口舔血的活多了去,但一个月能挣几十块的没几个。不过咱们是切实办事的,歇几天,出了乱子,急的又不是咱们。官老爷们想箍咱们……那让他们晓得,没了咱们,事情更糟。”
“咱们这些练气士怎么来的,你没点数?只要有诡物,再去招募一些江湖高手,七十天练不出一个好兵,但够出一个练气七层的练气士了。”
“够了!”舌绽春雷,刘建虎大喝道,“所有人……”
横眉竖目的话音一停,他自个泄了气,
“娘的……算了,大家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喝点热茶,吃点点心再说。算算时间,队长应该已经带其他兄弟来了。”
刘建虎实力官位高出别的盐警一级,又是此案的主办官,可他也是盐警,同僚们怎么想,他也就是怎么想的,此时身上衣衫濡湿,心火又是干旺,干脆先下令回去歇息。
“早知道这样,那还不如就等队长来……”
“少说两句吧……”
吴青摇着头闭了公共会话,耳朵里顿时清净了不少,他加入缉私二队的动机和其他盐警不一样,但心情倒是大抵无二。
还犹有过之,听着同僚们的抱怨,他心里堵得慌,毕竟他是真就被搅了一次晋升的机会。
抬眼忘了下四周的环境,棚户片道路复杂,七扭八折,如群蛇盘绕,还是大雨天气,道路难认。
脑子里过一遍来时的路径,吴青才回头一脚深一脚浅,踩着水往来路走。
因为人手不够用,除了尚未实授的王全绍,所有盐警是全部分散,单独行动,实力已经被认可的吴青也是独一人寻找鬼怪踪迹。
不担心单独遭遇鬼怪后,一人能不能应付的了,只要盯住即可,其他的盐警受到讯息后,都会尽快赶过去。
三名佐治员,其他两个不知道,詹仲达则选择跟随了曾阔与王全绍。
也许是觉得曾阔稳妥一点?自身也安全一点?
估计着几位同僚吵得差不多了,心头一念,吴青脑海中重新打开科仪赋予的公共会话,
“……北方向两里距离,出现阴阳气波动……二报,醮坛正北方向两里距离,出现阴阳气波动……三报,醮坛正北方向……报毕。”
是坐镇醮坛的何东,安龙奠土六合科仪最重要的功能不是聊天群,而是感知方圆五里以内的阴阳气波动。
吴青盘算自己大致处于醮台南边三里多地。
没有太多犹豫,瞧了个方向,吴青的脚步在漫水的道路上踏出连续的水花,蓑衣撞破雨珠,与风同行。
不料如此三分钟才出头,耳朵里又响起了刘建虎的喘气声,“甭来了,是只小鬼,我已经料理了。”
吴青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才加速起来的身子一缓。
纵然平时有盐警巡逻,但藏起来修炼,偶尔才打个哈欠,显个形的鬼怪也绝不是没有,一闪而逝的指针晃动,未必能引起盐警的注意。
此时缉私二队开坛做法,别说显形打个哈欠的功夫,就是露了一下,坐镇醮台的何东也能感知到,再通报给所有六合神兵,就该它们倒霉了。
不过连赶路带击杀,刘建虎也就花了三分多钟的时间就。
是一个罡气罩在捉单的战斗中这么占便宜?
这样吴青倒是有点期待自己升到练气七层之后的战力。
还是他手上的日月乾坤刀也是阴兵?小刘说缉私二队也有几把阴兵,如果说在谁的手里可能性最大,无外乎是几个三级高手了,要不然刘建虎背个布袋在身后干嘛?
当然,也有可能是刘建虎手里有件强力诡物。
虽然刘建虎已经料理,但吴青再迈开双腿,也没有不紧不慢的意思,脚步还是很快。
天气太糟,而且未有一点收获。叫人不想留雨中。
吴青离安防醮台的青瓦老屋不近不远,回去时,屋里挤满了人,一眼望过去,十来个是有的。
大部分都穿着蓑衣,巡警制服从缝里透出来。
少几个穿衬衫,穿长衣,抓着钢笔,捏着笔记本。佐治员。
吴青恍然。
队长常英带来支援的人到了。
更不用说常英那张刻板的脸,取了斗笠后在人群里有多显眼。
吴青不动声色的数了下生面孔数量,连带吴青自己,加上之前就有的八名盐警,一共二十人。
但屋里现在没这么多,先前吴青一起在外搜索的几个盐警有几个没回来。
要知道整个缉私二队也就六十来号盐警,除去外派分布在各乡下县城的。
这二十号盐警,肯定是把全余江县的盐警,连带留守队员全召集了起来。
三级鬼怪强归强,不至于上这么多人,但是藏起来了不是。
就好像前世抓逃犯,动辄大几百武警出动,真打起来用不了那么多人,但搜索用的上。
这些人也是刚来,吴青进了屋,正好看见这些个盐警正在接受从醮台上飘出来的光团,数量还不太够,捡着盐警当中实力比较强的附着光团。
刚才点人头数量时,吴青也顺带动用解脱胜,查看了一下自己这些还未认识的同僚的实力。
不愧是有招收武师的习惯的余江缉私二队,每个盐警的武术专精都至少是百分之四十五以上,还有两个百分之六十以上,不高,就六十冒尖,一个六十一,一个六十二。
属于那种可能可以突破到练气七层,也可能上不去的那种。
练气修为从练气二层到练气六层不等。综合实力评级大部分都是二级,少几个看着年轻,就只有一级。
一众新到的盐警,看见进来了一个脸比较生的青年盐警,几道好奇的眼神就聚了过来,也有几个脑子比较灵光的,已经去问伫在他们前头的常英,
“队长,不给介绍介绍?”
吴青加入缉私二队已经一个多月,但是因为各盐警都有自己的辖区,自己的工作时间,工作忙碌,吴青同这些同僚,居然都没正式见过。
常英眉目间有愁容,但此时在一众下属面前,就没必要苦着脸了,朝吴青挥了挥手,待吴青走到自己身边后,先向一众眼神好奇的下属们介绍,
“喏,吴青,老施带的徒弟……”
顿时一片的“哦哦”了然声。
最近一周多的时间里,施大海的事几乎影响到了整个缉私二队,更别提还有吴青自己的战绩,常英这一说,大家立马都晓得吴青是哪位了。
施大海的徒弟;入行才一个月,就差点特赏实授的新丁;实力强劲……大江后浪推前浪的那种强劲……
马上又是一片赞扬声,
“哦,吴青啊,叫你阿青不介意吧?看看这身板,精壮!案子办的不错啊。”
说着还上来捶了两下吴青的胸膛。
“真是世上新人赶旧人,很久没见这么有风采的年轻人了……”
“老施有个好徒弟啊……啧……”
“哦哦,那个和杀了李御史孙子的人,重名的吴青啊。”
这是旧闻了。说话这个一看就是一头扎进工作里,消息比较滞后的。
说起来,虽然整个缉私二队都认为施大海做的事没错,顶多出格了一点。相互之间也明白,施大海案最多只能算一个引子,针对缉私二队而来的恶意是出自常副官。
但是吴青更清楚,人心难测。如果说有哪位盐警因为是施大海惹来的麻烦,而迁怒于吴青,吴青也能够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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