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的夏雨,愈下愈大。沿街檐漏的滴声,从啪塔啪塔,渐聚成连续的哗哗哗的水声。

    本来应该是换工的时辰,街上却没见到许多人,也许是街面上黝黑得闷人,稍远处都看不清。

    和吴青一起跑动的,还有从未停过的阴风,沿街的树木被风摇撼,震下枝上积的雨水,淅淅沥沥。

    “这下,可真是没渡了。”

    吴青苦笑着从一个屋檐跑到另一个屋檐,手臂上的疼痛还是其次,心里沉甸甸的叫他更不好受。

    九守剑被那个矮胖男人送走,他上哪去找?

    巧合这种事,有一次都已经算吴青运气好。

    九守剑,不过是根铁条子。余江四十万人,找一根铁条子?这还算好的。

    听口音,矮胖男人还是外埠佬,万一跑外地去了,可就更没戏了。

    周治红起码还有名有姓,那个矮胖男人可是真的一点线索都无,这比对砍更使吴青头疼。不是靠发狠就有用的。

    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矮胖男人会回来,可这谁知道要等什么时候。

    吴青思来想去,行经一个隐秘的街角时,从口袋里取出名为“解脱胜”的执铃,把铃身里的纸条取出,摇晃了下,

    “铃啷——”

    什么也没有。

    又摇晃了下。

    “铃啷——”

    还是什么都没有。

    “妈的,没点卵用。”

    期望落空的吴青骂了句。本还指望这个执铃给点任务提示之类的。什么都没有。

    同时想起自己前两天对其的谨慎态度——专门拿纸条塞住,还随身携带——想起就有点索然。

    纸条也不再塞,直接塞到口袋里,随着吴青的迈动,执铃持续的响着。

    持续到让吴青险些以为他前日早晨,一声铃响后,所看到的任务不过都是幻觉,直到八尺巷中段。

    暴雨中,低着头躲避雨水的吴青并没有注意到已经走到身前不过一步距离,撑着红色大伞的年轻妇人。

    “铃啷——”

    和先前没有任何区别的铃响,吴青却蓦然发觉脚底的凉意消失了。

    视线注视过去。

    黝黑浑浊,奔流不息,透凉着他脚板的雨水停滞片刻,四散分开,吴青的脚前有了一块干湿分明的地面。

    漂移的风无痕迹,流动的水无形状。

    但雨水却诡奇的在这块分明的地面上组成了水字:

    伞魅:

    沉缅人间香火气息,寄附于油伞的怨魂,阳间万千鬼物之一。

    游女妩媚,不过假笑佯啼。怨魂无体,身躯哪能无血?

    一个为了保留身躯与爱人亲密,而饱食人血的厉鬼。

    人间有味是清欢,最难熬,是寂静无间。

    请注意:本次为你首次窥破妖邪怪力,成功斩杀,解脱胜将正式认定你为受持者!

    请注意:本次为你首次窥破妖邪怪力,成功斩杀,解脱胜将正式认定你为受持者!

    请注意:本次为你首次窥破妖邪怪力,成功斩杀,解脱胜将正式认定你为受持者!

    正式认定你为受持者后,将随机解锁二种术法之一。

    一名,根本沙。

    二名,业化身。

    …………

    低头看着这段文字,吴青的脸都皱成了核桃,也没想明白这没头没脑到底是在说什么。

    怨魂?鬼物?闹呢?

    他不由地自问出声,

    “伞魅?”

    “伞魅?”

    一道清脆的女声似阴风激得吴青抬头,这才发现有人站在字段的那头,莫不如说,字段同在这人脚下,好似一张仿单(说明书)。

    红色的油布大伞陷入眼帘,虽然是在问,但衬印在红伞下熟悉且清秀的小脸上却没有任何疑问的神色,冷灰灰地蛰伏在伞下,等待吴青的回答。

    完全没有吴青在同一张脸上见过的那种柔弱。

    香莲,吴青的邻居。

    为什么她屋里不点蜡烛,哪怕极黑的夜里?

    为什么她总是带着伞,无论晴雨?

    为什么她喜欢勾男人,却还不适应和年轻男人交谈?

    为什么她的伞,鲜红暗红重叠,像是手艺不精的伞匠上的色?

    吴青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些念头。

    这些没有一样是真正反常的,没有一样!

    所以当吴青看完地上水流组成的字,抬头看见香莲冷灰灰的脸时,吴青的心就仿佛被忽然拉到路旁的水洼中。

    就很突兀,就很凉。

    小水沟里的惊涛骇浪!

    吴青的嘴巴宛如上锈的齿轮,“咔咔咔”张了好一会,都没吐出一个字来。

    最终让吴青不再犹豫的,是从红伞边沿落下的雨帘忽的缩小了。

    收起的红伞,剑首一般的伞尖骤然破开纷飞的雨珠,刺向吴青。

    香莲先动手了。

    从未这么快过,吴青甩掉裹在单刀上的短衫,一刀截住红伞,与红伞一错而过,

    “锵。”

    单刀砍在看似木制的红伞上,发出金铁交击声。

    两人身位互换,还是隔着一步方寸的雨幕相顾。

    雨水从吴青的眉眼鼻间的浅沟流淌而下,他咬着牙,

    “伞魅,就是伞鬼喽。地上字这么大,你盲的吗?”

    一踏步,便要一刀砍出。

    香莲稍有些忌惮地看了眼吴青手中单刀,一振手中红伞。

    “阿青吗?”

    一道苍老的嗓音从吴青三叔家紧闭的门后透出来。

    两者闻言俱是一僵,剑拔弩张之势一滞。

    人不想牵连他人。

    鬼不想再多一人知她是鬼。

    默默对视一眼后,吴青的视线越过香莲的肩头,看向香莲家的屋门。

    接着多了一丝默契,吴青缓进一步,香莲缓退一步,又进,又退,再进,再退,直到香莲后背抵住屋门,掏出钥匙,背手打开房门,先一步没入黑暗之中。

    吴青看了眼三叔家的屋门,嘬着牙花,

    “临阵搏击需放胆。”

    单刀凌然,跟了进去。

    吴青知道他要是没跟进去,香莲肯定会杀出来的,说不准还要牵连到吴老三。

    自己的事,自己搞定喽。

    借着极淡极淡的月光,吴青勉强看到进门的床头上挂着两件干的衣衫,靠墙小桌上一盏细腰大肚玻璃罩的煤油灯和一个小黑盒子。

    “嗒。”

    吴青脚后跟将屋门轻轻带上。屋内再没一丝光。

    隔壁三叔家的房门这时开了,大风刮着大雨扑在吴老三脸上,他左顾右盼一会,八尺巷内空无一人,只有各家各户房门缝里渗出来的火光。

    吴老三小声骂着一句后,门又关上了,隔绝了风和雨。

    “其实我们没有深仇大恨吧。”

    黑暗中吴青窸窸窣窣地,忍着左手的痛,先将口袋里的执铃扔到地上。太吵。

    然后取下挂在床头上的干衣衫,边擦干单刀上的雨和血,边说道,

    “我不是种族歧视者,不歧视鬼的,尤其是女鬼。你不应该不相信我啊,我才帮过你,今天上午义万堂那四个混蛋,我下午又替你打了一顿。我们就没必要见生见死的吧?”

    黑暗中,布底绣花鞋快速踩地发出“咘咘”闷声,一丝凉意刺向吴青。

    吴青耳朵微动,提刀胸前,

    “钉。”

    伞尖钉在刀面上,一股大力传往刀把,震得吴青乏力的虎口锐痛。

    红伞上遗留的一串雨水也被震到了吴青脸上,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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