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畅此时没有倒楣,却是在畅快地笑着。

    战事紧急,有关此次北征的战果,一直没有完全的统计,直到现在,才算是将全部结果算了出来。

    杀敌、夺地,这自不必说,让叶畅非常欢喜的一个大收获,乃是牲畜。

    契丹人是游牧民族,他们全部家当都随在身边,叶畅先是在建安州城外端了契丹的大营,缴获无数,又在安市城踹了瓦剌部的囤积,收获更丰,总共加起来,得了马匹四千一百余匹,牛三千零九十头,羊三万余只。这些牲畜,让叶畅可以给全军都换装骑兵,而且农业生产所需要的大型牲畜,几乎都得到解决。

    建安州便有水草肥美的牧场,这些牛羊,大多被养在此处。不过为了避免此时几乎无解的传染病,所有牛羊和马匹,并没有聚在一块,而是分散为十群,彼此隔离开来。

    投降的奚人、室韦人等善于放牧的部族,也被叶畅挑选人手,重新分为十部,各自负责一块牧场。王昌龄这位营田副使,先没有管上粮食棉花种植事宜,倒是先管上了放牧。

    他留在建安州,只是写了一封信,托叶畅带回旅顺,准备搭乘冰冻封港之前最后一趟船回莱州,然后再送往洛阳刘晏处。

    让叶畅欢笑的第二个收获,乃是贵金属,也就是金银。契丹人收刮所得,几乎全部落入叶畅部,虽然在战利品分配上,普通士兵可以保留部分,但大头都还是落到了叶畅手中。这些金银若拿到长安折算成铜钱,数额在五十万贯以

    所谓刀枪一响,黄金万两。打仗确实耗费钱粮,但若能象此次一般,短短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完成整个战事,同时又获得如此收获,那么打仗反倒成了一条生财之道了。

    今年冬日没有去年冷,故此到了十一月底时,旅顺都尚未完全封港,叶畅赶回旅顺。他是满心欢喜来的,但回到旅顺的当日下午,他的心情便开始有些不快了。

    一支他意料之外的舰队出现在旅顺港里,却是大唐水师。

    “他们如何来此?”召来留镇的叶安,叶畅问道。

    “他们说是听闻海路不靖,有水贼出没,故来旅顺护卫。不过我私下里探听,知道他们是来想分这海道一杯羹的,背后依然是那位王翁。”叶安道:“看来他们也已经怀疑起傲来国了。”

    叶畅眯着眼,王元宝在花费了大半年时间后,还是没有死心啊。

    傲来国只是他用来隐瞒玻璃生产的一个幌子,即使到现在,旅顺的玻璃窑区仍然是禁区,全部所用工匠数量,也只有区区的三十人,出于保密考虑,叶畅也不准备将其规模立刻扩大。

    “王元宝如何能调得动官兵,便是收买,也没有那么容易,必有权贵暗中支持……元公那边,没有消息?”

    “元公那边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他虽在登州为官,却管不了水师,水师常驻于莱州。倒是卞平这厮,打探到了一些消息,说是王元宝得了京中驸马杨洄之助,故此能调动水师之力。”

    “杨洄……”

    这个名字,叶畅听到提起的不多。

    倒不是他忘了兄长的仇恨,只是因为要对付杨洄实在不易,他现在虽然也算得李隆基信任,可真要在李隆基面前诋毁杨洄,却是不易。

    更莫提将杨洄弄死来。

    故此,叶畅并没有将报复杨洄放在最急切的位置,毕竟逝者逝矣,先要考虑好的,是还活着的人。

    不过现在杨洄自己跳出来与他为敌,那就是主动将他的报复提前。

    “我知道此事了,既然与这杨洄有关……咱们就做足一场戏吧。”叶畅道

    化名为江梅的梅妃,自从来到旅顺之后,可谓事事皆顺。她如今已经拜在骆守一名下,成了一位记名弟子,平日里修修道学学医,偶尔在旅顺周边四处转转。

    享受如今的自由悠闲的同时,她也时刻在关注着叶畅。让她既松一口气,又有些莫明其妙遗憾的是,叶畅却从未主动来寻过她,甚至她上门拜见,叶畅也不是每次都亲见。来见她的,更多时候是叶畅的那位“妹妹”响儿,而且话里话外,总是打听她与叶畅的关系,让江梅有些哭笑不得。

    当战事起来的时候,江梅亦是担忧,她不希望自己的自由生活就此结束,然后便听得叶畅亲自督帅大军北上抗击契丹人。那个时候,她心中又莫明其妙多了些牵挂,每日都不忘在三清道祖面前为叶畅祈福,而响儿来祈福的次数也多了,两人的关系稍稍有所改善。

    今日她正在寨子中,想要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准备一些年货,却见着城头的旗帜变了。她如今也知道,那面蓝色的旗帜代表着叶畅本人,此旗出现,证明叶畅又回到了旅顺。

    “我怎么半点消息都不曾知晓?”她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回到道观之中,没有多久,便听闻响儿来了,她心情不快,不愿意再陪这小姑娘玩猜谜语的把戏,正想借故推托,却不料响儿直接跟在她的使女之后进来。

    叶畅很早就在积利州颁布《禁以唐人为奴令》,故此在积利州,唐人卖身为奴婢是不合法的,但签订在官府备份的雇用协议则受到保护。江梅的使女荷儿、珍儿,便都是这样来的。见到响儿就这番闯了进来,江梅瞪了跟在后边的珍儿一眼,珍儿却是一脸无辜。

    她却不敢阻止响儿。

    “江家姐姐,快做准备,明日我兄长要来观中”响儿开口便吓了江梅一大跳。

    “你兄长……他来观中做什么?”

    “祈福吧他是这般说的,说是准备去傲来国,祈求道主保佑顺风顺水

    “傲来国”江梅眼前顿时一亮。

    傲来国的镜子,可是如今大唐举国知名的宝物,今年一年,自旅顺贩至大唐的镜子,也不超过五百面,而玻璃器数量,只有三千件。

    物以稀为贵,数量虽少,但是价值却高,五百面玻璃镜售价便在五十万贯以上,三千件玻璃器皿售价三十万贯,二者相加,就是八十万贯。若没有这样的暴利,也支撑不起叶畅在积利州铺起的大摊子。

    “可是制造宝镜的傲来国?”荷儿便是荷花,她是个木讷少言的,没有插嘴,但那珍儿却眼前一亮,忍不住问道。

    哪个姑娘家不希望自己的闺房里摆放一面大的玻璃穿衣镜就算没有大穿衣镜,有个能照出半边身子的妆台镜也好,实在不成,巴掌大的掌镜,亦可以让姑娘们一整年都欢喜异常。

    “正是那傲来国”响儿道。

    “响儿小姐乃是叶司马妹妹,想必知道那傲来国在何方吧?”珍儿见响儿兴致高,小心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兄长授我们地理科时,只教了新罗、日本、耽逻的位置,却不肯告诉我傲来国的方位。”响儿撇了一下嘴:“全旅顺,知道傲来国在何方的人,料想也不超过十个”

    “连响儿小姐都不知道?”那珍儿惊呼了一声。

    江梅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个珍儿平时都很伶俐,今天话也特多了一些。

    她看了响儿一眼,有些懒懒地道:“我这道观太小,摆不下叶司马的排场,他为何不去药王观?”

    叶畅请骆守一来此的条件之一,便是在旅顺寨外山坡上建了座药王观别院。名为别院,实际上规模甚大,比起本院要大上一倍有余。自从骆守一带领弟子来此之后,这便成了他的大本营,一般的礼仪祭祀,叶畅也会安排在药王观中。

    “港中有外来的船,整日就盯着咱们,故此兄长不欲惊动太多,药王观那里,盯着的人太多了。”响儿有些得意地道:“所以⊥我来与你说,做些准备,旁人想不到是我来通知此事呢”

    为这事来,江梅心里怎么也快活不起。

    “好吧……那明日就来吧”她懒懒地道:“不过我观中人手少,莫来太多人,我们可招呼不过来。”

    响儿见她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也撇了撇嘴,懒得与她再说,转身便离开。江梅打发走她之后,想了想,终究觉得,还是有不少话要与叶畅说的,故此招呼道:“荷儿,珍儿,将咱们梅花观里外都打扫于净”

    只靠着两个使女,是完成不了这件事情的,江梅自己也得动手。珍儿倒是勤快,扫来扫去,便扫到了门口,将个扫帚倒放在道观前。

    没有多久,有个看上去是高句丽人的家伙到了道观前,见到他,珍儿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先一后,到了道观外新种的梅林当中。

    “明日,叶畅来祭礼天地仙人,出海去傲来国。”两人在梅林中相遇之后,珍儿飞快地说了这十七个字,然后便各自转向,就象是偶遇一般。

    那高句丽人离开梅花观,急匆匆向都里行去。旅顺寨中可没有他这般闲的闲人,只有到了都里,还偶尔看得到他这般乱逛的。

    没一会儿,他便到了都里的旧码头处。

    与旅顺新建的码头相比,都里旧码头实在很寒酸,不过如今这边也泊了不少船,其中甚至有大唐水师的楼船。

    这种楼船,在大唐水师中仅小于斗舰,船甲板上有楼三重,有女墙、战格,配抛车、绞弩、拍杆等诸多武器,乃是大唐水军中的主力战舰,也是此时海中最强大的兵器之一。即使旅顺船坊今年造了两艘大海船,在武力上却也无法与之相较,最多就是在其上装备有绞弩,威吓一下渔民冒充的海盗罢了。

    “做好准备,将水与食物运上船,明日要出海了。”那高句丽人到了码头,径直进了一户人家,见院子那些正在说笑的兵士,便厉声喝了一句,然后又匆匆进了屋子。

    他倒是说了口流利的汉话,进屋之后,又叉手行礼:“小人见过程宣节。

    被称为程宣节的是个军官模样的人,他已经听到了来人在院子里的话,起身道:“辛苦了,梅花观里的消息?”

    “正是,当初就曾想,那梅花观的观主既然乃是叶畅从中原携来,与他关系必然不一般,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药王观在明,梅花观在暗,叶畅真有大事,会去梅花观”

    “你们王东家倒是个有眼光的,派了你这样一个精细的人来。”程宣节哈哈笑道:“好,好,此次定然要跟紧了,莫象前几回一般被他们甩开了”

    “是,小人也跟着一起。”那装扮成高句丽人的汉子道。

    “王辏,你是信不过某?”程宣节敛住笑,瞪着眼睛道。

    “非也,小人倒不是信不过程宣节,宣节是驸马介绍的,自然不会误得此事。但是术业有专攻,宣节海上是好手,可是经商贸易,只怕不如小人了。”王辏笑道:“此次有准确消息,十有八九都找到傲来国,莫非宣节要拿着船上巨弩抛石,去寻傲来国人做生意?”

    程宣节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算是有几分道理,好吧,你就也随着船,不过人不能多,船上食物饮水皆是有限,多载一人,便是多一分负担。”

    “这程方远不是个踏实做事之人。”王辏心中暗想。

    程宣节本名程方远,因为武散职为正八品上的宣节校尉,故此王辏尊其一声程宣节罢了。他是驸马杨洄介绍来的人,王辏是信不大过他,故此才要亲自出海。

    “宣节此次还乘楼船去么?”他又问道。

    “不了,不了。”程方远摇了摇头,有些懊恼:“楼船威风不假,只是速度慢了,追不上他们的船,亦不敢入海太远,此次还是乘海鹘船吧。”

    “宣节乃是内行,全凭宣节做主。”王辏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只是海鹘船上能载多少人与货?”

    “此次第一要务乃是探明傲来国方位,要载那许多货做甚”程方远摆了摆手:“海鹘船你此前未曾见到,明日……唔,最快的话明日就可以看到。”

    “我是担忧叶畅他若是狗急跳墙,咱们人少……”

    “你只管放心,海鹘船可载军士百人,而且我会让楼船在外接应”程方远狞笑起来:“若是叶畅狗急跳墙,那倒是好了,便是他不狗急跳墙,若有机会,我也会在海外动手”

    “啊?”

    “莫非你希望多一批人知晓傲来国位置?”程方远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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