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

    围观众人都是愣住了,然后笑了起来。

    这少年郎与和尚一伙的,眼见事情不妙,便要“大义灭亲”,让自己脱身?

    看那和尚身量模样,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这一“大义灭亲”,和尚岂有束手待毙之理,少不得二人先耗子动刀窝里反一番。

    这就意味着有更好玩的热闹可看!

    顿时众人就将地上兀自嚷嚷的曹姐儿忘了,或者说,是一边看曹姐儿白花花的胸,一边看“大义灭亲”的戏,当真是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快,快大义灭亲!”

    “正是正是,我等都等不及了!”

    叶畅转向和尚,和尚一脸讷闷模样,还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如此。

    叶畅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提高声音道:“和尚,你今日犯有四过,你可知晓?”

    “四过?”众人一听顿时更觉来劲,和尚不就是“强`奸”么,哪来的四过?

    和尚也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叶畅为什么站到了对方一边去,但他可以肯定,叶畅又在耍什么名堂。

    “其一过,是不遵师言。你师傅曾经怎么对与说的,女人胸前藏着啥?”

    众人听得这个,兴趣更大:有荦段子,而且是和尚的荦段子!

    世人可都知,最淫淫不过僧,最恶恶不过官,和尚若是荦起来,那是生冷不忌——别的不说,薛怀义大师傅与则天武后之间的段子,啧啧背地里可不知有多少!

    “这个……”

    和尚想要不答,叶畅拿眼睛逼视他,他不得不道:“师傅说了,女施主胸前,那个,藏着猛虎……”

    他一边说,一边还恋恋向着曹姐儿胸前望去,众人与他一般,都齐望去。但和尚是望了一眼顿时闭住眼睛,然后合什喃喃唤“罪过”,众人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一对猛虎!”

    “这便是和尚你第一过了,不遵师父教诲——那老虎虽然是在这婆娘胸前,如今是不是跑到你心里去了?”叶畅问道。

    和尚相当无奈地点头,于是众人又是暴笑。

    “你现在可是心藏猛虎,低嗅蔷薇啊。”叶畅调侃了他一句。

    “快快,继续大义灭亲!”众人又叫道。

    “和尚,你第二过是做事婆婆妈妈,不干净利落。”叶畅便又道:“你瞧,既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意行不轨之事,为何不做得干净些,将这婆娘衣裳撕尽,却弄成这模样,半遮半掩,让人瞧得好生不痛快!”

    叶畅一边说,一边将那随风招摇的“张”字招旗给摘下来,递到和尚手中,和尚茫然接过,叶畅又道:“把这旗儿撕了,用力,莫要磨蹭!”

    和尚瞧了瞧叶畅,终究依言,用力一扯,那招旗儿顿时撕成了两截,众人纷纷咂舌:和尚好大的气力!

    “你瞧,和尚气力如此大,便是壮汉,等闲来七个八个,也不够和尚打的,只是撕这婆娘身上的衣裳,按理说一撕就该撕到底,莫说是外裳,便是底衣亵裤,也都该撕得干干净净。可这和尚偏偏只撕了个半巴拉儿,让大伙瞧得不尽兴——大伙说,这是不是和尚的第二过?”

    “正是正是,这一过比起方才不听师父话语可要重多了!”

    “啧啧,为何就不撕得透一些?”

    围观的人中,好事者居多,被叶畅这一引导,也渐明白起来:和尚哪里真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奸,若真是的,那地上的曹姐儿岂不早就清洁溜溜象剥光了的白羊一般!这少年郎虽然是在为和尚开脱,但说话机灵有趣,倒不逊于东方朔之流,因此众人都纷纷应和。

    当然,也是真心,若是和尚撕得透一些,众人看到的可就不是这样半遮半掩的曹姐儿了。

    “还有两过,还有两过!”

    “和尚,你的第三过,便是眼光特差。瞧,这位娘子不过逊雪三分白,这位娘子只是差梅一寸香,这位娘子巧笑倩兮,这位娘子芬芳若兰……”叶畅见看热闹的也有不少附近伎家娘子或者当垆酒姬,当下便一一指点。他眼尖口快,说的都是这些女子长处,被他指的女子个个娇羞欢喜,而围观的人随他所指也个个点头称是。

    他年少英俊,虽然衣着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可这点评女子起来,自有一股风流之态。那些围观的女子,个个心中暗期,希望他能点到自己身上,评上一句赞语。待指到第五位时,叶畅猛然发觉这一位乃是将旁边女子都挤开,仿佛生怕他是赞了别人,见他手指点着自己,顿时两眼含羞——一大一小,粉颊微红——麻子变了颜色,柳腰频摆——水桶型,玉臂轻舒——和和尚胳膊差不多。叶畅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周围也是一片笑声,好在叶畅有急智:“这位娘子气质非凡……”

    当一个女子外表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称赞的时候,便称赞她的内涵吧,叶畅这一赞,围观者又是齐齐大笑,都觉得这少年郎有趣,那位气质非凡的娘子,更是娇呼一声,转身便逃,离开时还不忘向叶畅抛了一个媚眼。

    “你瞧,咱们长安城有的是美女,和尚,你不选这位,不选那位,却偏偏选了这个半老徐娘,你瞧她,皮肤也松了,眼睛也浊了,身上若不扑香粉,味道便重得没人敢靠近,脸上便是抹了粉,也不过象是打了霜的驴粪蛋……”在方才指了那些女子身上的长处之后,紧接着,叶畅便开始挑曹姐儿的短处,每一句说出,众人便情不自禁点头,只觉得这位小郎君实在说到了点子上,每一句都入骨三分。而那边曹姐儿脸色却是越来越白,目光越来越恨。叶畅心眼不宽,这曹姐儿分明是受了人指使来为难他,而且还想害得他与和尚在街上被人打,叶畅也不留情,又对和尚道:“和尚,你挑中这样一个女子当街非礼,事情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咱们长安城没有美女?”

    众人哗然大笑:“此过又胜前二过矣,和尚,你大错特错!”

    和尚可是有口难辩,他也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便是合什念佛,一副认罪服法的模样。众人觉得这出戏甚至好,又纷纷嚷起来:“第四过,第四过!”

    “和尚,这暑热难当,街风炽热,大伙儿此时上街,多是有事,和尚你惹事生非,让大伙儿驻足观看,耽误了自己的正事,岂不是第四过?”

    这第四过说出后,围观众人再度笑起,只不过这一次却是会心微笑,虽然意犹未尽,却有晓事理的道:“正是,散了散了,咱们各有正事,岂能久耽?”

    叶畅含笑拱手,向众人团揖,那些人个个散去,让出了去路。几个书吏差役讪讪挤了回来:“叶郎君,好手段,好手段。”

    叶畅不敢了两声,拉着和尚要走,有大胆的女子向着他抛着眼色:“小郎君,还未曾点评奴奴!”

    “有事,有事,各位姐姐妹妹再会。”叶畅笑眯眯挥了挥手。

    “你是谁,你是谁!”身后有人大声问道。

    叶畅并不想留名,须知今日虽以口舌之利解了围,传出去却未必是好名声,别人在说他风流机智的同时,少不得也要说他轻浮刻薄。他不愿通名,那边书吏差役也不作声,偏偏莽和尚善直在身边。这和尚想不得许多,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修武叶畅叶十一郎是也!”

    “叶畅?”

    “夕阳无限好的叶畅叶十一郎?”

    周围人中,也有些听说过叶畅名字的,顿时有人便小声打听起来。那些被叶畅点评过的女子,良家倒还罢了,青楼的顿时眼睛发亮,闪闪盈盈地向着叶畅望来。

    “快走!”叶畅原本还相去找曹姐儿问出背后的指使者的,可一看到周围双双眼睛,顿时变色,拉着和尚便走。

    若是一般时候,他倒是愿意来长安城见识一下风月场所,可现在么,他最想做的是帮韩朝宗将事情办了然后回家去。

    长安虽好,却非吾乡。

    问“你是谁”的却是曹姐儿,她吃了大亏,被叶畅当众羞辱,以后在这西市便难呆了,因此愤然发问,想知道仇家名字。现在听得叶畅的名字,咬牙切齿在嘴里转了两圈,便要回到自己店铺中去。

    她算是没有脸面了,回去见着指使她的人,便抽抽答答起来:“老爷,婢子这口恶气倒还罢了,那厮还撕了咱们家的招牌旗子!”

    若是叶畅在,看到这位“老爷”,定然会认识。

    这位“老爷”捋须一笑:“无妨,无妨,换个招牌就是,来人,赏曹姐儿五贯钱。”

    他笑眯眯的,眼里却闪着阴谲之光,今日在西市竟然会遇上叶畅,那厮打扮成这模样,定是不想让人知晓他的身份。他以入京士子的身份,出现在西市的花街柳巷,必然会引发注意,一个没处置好,甚至会坏了他的名声,影响他今后的仕途。

    现在莽和尚叫出他的身份,正好,正好,合适之时自己对合适之人说上一声,那么,他就只能灰溜溜地滚出长安城,如同孟浩然一般,以诗闻名,韩朝宗等皆欲为之延誉,结果呢,还不是被放归。

    “老爷,便如此放过他们?”旁边侍立的曹姐儿还是心怀不愤,她虽然不能确定这位老爷的身份,却知道这张记的楼宇隶属为何:故宰相张说之子,今宁亲公主驸马张垍!

    眼前这“老爷”,甚至有可能就是驸马本人!

    朝廷法度,官员是不可随意入市,特别是开这样的皮肉店,更是大忌。但上有政策总是下有对策,张垍自己不能出面,让一个族人出面就是,而且朝廷并未禁止宗室百官置产殖业,所以这一条巷子里的铺子,倒有大半都是属于张垍兄弟,只不过大多数都是出租给别家商人,坐收些房租,唯有这倚红楼是张垍遣一同族远亲在经营。

    也算是为张垍存些私房钱——家中有一位公主,想做什么可都不容易。

    这“老爷”正是张垍,他不敢让叶畅看到自己,因此缩在楼上不出面,如今叶畅已经离开,他起身正待下楼,突然间在楼上又见到几人,“咦”了一声,又缩回位置上。

    “二十九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见着的,正是小道姑打扮的虫娘。西市乃下贱之地,二十九娘虽然无公主封号,可毕竟也是贵主,出现在这里,是绝对不行的事情!自然大唐的公主们没有一个是循规蹈矩的,象虫娘,她道姑打扮,身边跟着的宦官也穿着常人服饰,再加上四个同样道姑打扮的宫女,这般掩人耳目,除了张垍这天家至亲,也没有谁能认出来。

    张垍心里不免有些嘀咕,想到方才叶畅的模样,他那丰富的联想能力便开始开动:莫非二十九娘与那叶畅有私,故此两人在西市秘会?

    这也不出奇,二十九娘虽然年幼,才不过九岁,可是李唐家的公主向来不能以常人推测,当初太平公主不足八岁,便为贺兰敏之所淫,若是那叶畅怀有什么恶心,诱小虫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张垍顿时大怒。

    “来人,盯着那叶畅……唔,盯着这个小道姑,小心了,别给她知晓,多去两人,待知道她去了哪儿,便速来报我!”他吩咐道。

    自然有手下前去盯梢,张垍见曹姐儿仍在楼上,心中邪火生起:“还在这做甚,你当做什么,自去做就是,真是白养了你这般废物!”

    曹姐儿觉得自己挨这骂有些莫明其妙,但她哪里敢跟这位“老爷”顶嘴,灰溜溜地下了楼。她原是招徕客人的老鸨,出了门便又是去招徕生意,只是周围人见着她便绕,就算有想要进这倚红楼的,也顿时被人拦住,嘀嘀咕咕一番之后,那人便捂着嘴走开。

    实在是因为叶畅方才太刻薄,对曹姐儿的描述太生动,皮松眼浊,“打了霜的驴粪蛋”,这般话形容之下,众人见了他,哪里还有进楼倚红偎翠的兴致。

    这样一来,倚红楼的生意,越发清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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