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护兴洛仓,隋时曾建周长二十余里的城墙,是为兴洛城。后来李密攻破兴洛仓,不思进取,只想着依托这里海量的存粮建制称王,便扩建兴洛城,使之周长四十余里。

    不过后来兴洛城毁于战争,兴洛仓也因之废弃,开元二十一年时,李隆基下令复建兴洛仓,转运江淮粮食,供应洛阳、长安还有北方边境,因此虽然尚未尽数恢复旧日规模,却也积存了不少粮食。

    此前叶畅对于中原局势还很有把握,一个关键就是洛口仓的存在。他派人查过洛口仓的存粮,足有七百万石。

    袁瑛望着洛口城的城墙,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这个,袁五哥为何笑?”旁边一贼首问道。

    袁瑛回头看了看,经过洛阳城外的那场惨败,他脸上的飞扬跋扈早就不存在了,取代之的,是一种阴鸷与森冷。

    在大败之后,他能够还维持上万人的队伍,也算是有几分本领,而且在与河南道的乱民会合之后,他的声势复振,又有五六万人。

    “你看到没有,那是什么,洛口仓,当初瓦岗军破洛口仓,毁了大隋基业,今次我们破洛口仓,亦要坏了大唐社稷”袁瑛狞笑着回应道:“破仓之后,开仓放粮,河南河北百姓,必然蜂拥而来,我们再从中择青壮者从军,大事依然可期”

    众人面面相觑,打洛口仓倒是一个好主意,但洛阳外的惨败之后,众人就没有那么高的心气了,只想着能撑过眼前最困难之时,支撑到南面义军主力北上就可。即使袁瑛领着众人向东奔,他们也只以为是同荥阳的河南道义军会合,却不曾想,袁瑛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是……我们打得下么?”有人颤声问道。

    在攻洛阳城不成,反而全线溃败之后,贼人就有些破胆,看到高大的洛口仓城,他们实在没有多少信心。

    “攻得破,洛口仓守军不过千余,而且都是些差役民夫之类,不是叶畅的百战精兵。”袁瑛想到那支突然杀出的精兵,也不禁哆嗦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昔日瓦岗军李密用七千人便攻下重兵把守的兴洛仓,我们如今联军有五六万,破此城如探囊取物”

    “万一叶畅离开洛阳来此,那当如何?”又有人问道。

    “我不是说过么,叶畅手中只有几千精兵,他怎么敢出来与我们野战?咱们就是站着不动让他杀,也能将他累死”袁瑛咬牙切齿地道:“他除非能象上回一般,变出更多精兵来,否则就只能乖乖缩在洛阳城中”

    话虽如此,袁瑛心里也明白,这只是给同伙们打气,叶畅真有可能带着精锐来此,若当时他正在攻城,背腹受敌之下,很有可能连逃都逃不掉。故此,他攻洛口,没有象攻洛阳那样鲁莽,而是先在外围挖壕布栅,留下三万军守护,做好面对叶畅偷袭的准备,然后才挥军东向,准备攻城。

    “城中守军如何?”来到城下之后,袁瑛向前锋问道。

    “派了使者过去,都被射了回来”

    “守将是谁?”

    “守将姓颜,名真卿,乃是巩县令。”

    “这个名字似乎在长安听人说过……”袁瑛喃喃道。

    颜真卿原本在御史台,只是他不愿凭借旧日交情依附于叶畅,又看不惯杨国忠之辈,屡屡上书进谏,得罪了杨国忠,被贬出长安。不过叶畅多少伸了一下手,没有让他贬到永州之类的偏远地界,而是到了离洛阳不远的巩县。

    “依我之见,直接杀进去,管他这个狗官有没有名声,破了脑袋就是。”有人叫道。

    这是河南道的贼军首领,他们连打胜仗,甚至还夺了荥阳,故此颇有傲意,甚至有些不将袁瑛放在眼中。袁瑛摇了摇头,叹气道:“吴大郎,咱们头号之敌,仍然是叶畅,能让兄弟们少些死伤那是最好不过……这样吧,你们不是带了那东西么,拿出来,用盒子封上,加一封信,送与那个颜真卿”

    没有多久,在洛口仓城之中,颜真卿便得到消息,贼人又派了一个使者,说是有书信送来。

    “让那使者入内。”颜真卿有些奇怪,当下道。

    那使者却不敢入内,只是在城下,将一封信与一个匣子放进了城上吊下来的竹笼之中,然后撒腿便跑了。见他跑得一溜烟,颜真卿笑骂道:“贼子鼠胆,倒是长了对兔子脚——将东西拿上来,让我看看是什么”

    那东西拉上来后,呈到颜真卿面前,颜真卿先是打开信,瞄了一眼:“贼子无文,这字写得狗扒一般,当真有辱仓颉”

    信里不过是威胁恫吓之语,倒不出颜真卿意外,唯有末了一句,让颜真卿开那匣子,便知其意。颜真卿不以为意,命人打开匣子,往里一看之后,却不禁怒发冲冠

    那里面是一颗人头

    仔细一看,他认出来:“是卢公”

    这颗人头,正属于卢杞之父卢弈。他奉叶畅之命,往河南道募兵,结果在荥阳被贼军围住杀害,贼人知道他是一个大官,还把他的首绩割了下来,用石灰保好,此时拿出吓唬颜真卿。

    “卢公不慎落入贼手,不屈而死,而国之烈士,不可不敬之”在认出是卢弈之后,颜真卿肃然道,然后将首绩木匣接过来,恭敬地放在一块石头上,自己下拜叩首。

    他这一下拜,身边诸人便跟着拜了拜,颜真卿起身之后,回头望着大伙,见众人神情有些惊慌犹豫,便又道:“卢公虽殉国,朝廷必有哀荣,荫其子孙,而叶公坐镇洛阳,新近又大败贼人,必然会斩贼首为其报仇。诸位,贼人见洛口仓城墙高粮多,守备森严,无计可施,便以卢公首绩来吓唬我们。我辈男儿,岂能为此所屈”

    众人听他提到叶畅,都是精神一振,巩县距离洛阳并不远,叶畅在洛阳大败贼人的事情,众人都很清楚。

    “我早侦知贼人欲攻洛口仓,故此已遣人求援,洛口仓乃国家粮库,于系社稷安危,我,叶公旧友,曾师事叶公以学书法,于公于私,叶公都会遣精兵强将前来救援,诸位莫要担忧……”

    话未说完,便见远处,贼人的阵营乱了起来。颜真卿急忙举目去望,见贼阵中呼号之声、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其阵列乱成一团麻,然后象风掠过的麦田一般,向两边分开,一队人马破其而入l

    “这是官兵,是朝廷派来的援军,是叶公的人”见到这队人马所打的旗帜,颜真卿忍不住振臂大叫道。

    来的确实是叶畅派来的援军,为首者,正是善直。

    莽和尚总算捞着了一件重要功勋,当真如猛虎一般,带着部队突围而入。他虽莽,这些年跟着叶畅南征北战,又打过几场关键战役,见识方略都已经培养出来,故此抓住了贼人立栅未稳、欲攻未攻之机,打得贼军一个措手不及,带着一千二百余人破围而入。

    眼见要杀到洛口仓城下,而贼人反应过来,也紧跟着拥了上来,城上颜真卿虽是命人准备好弓箭,可是敌我混搅在一起,他又不敢轻易下令射箭。善直回头一望,咧嘴笑道:“好贼,倒还没有杀破胆子,看和尚爷爷再杀一回”

    他咆哮一声,领着身边二十名僧兵,弃马执棍,排成锋矢阵狠狠突回贼军之中。他们斜斜杀过,在贼人里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迫得贼人不得不退。

    善直勇武,将城上颜真卿等人都看呆了,善直杀了好一会儿,见情形有些不对,侧头大叫道:“射住敌阵”

    颜真卿这才回过神来,下令道:“放箭,放箭”

    城头上的箭矢不要钱地飞了出去,特别是架在城头的八架床弩,射出的根本就不是箭,而是铁矛,每一枝总要穿透两三名贼人,这才会余劲止歇落地。

    “啧啧,这养由基果然厉害”城头有人咂舌道。

    “那是自然,叶公造此床弩,若无威力,岂敢以养由基命名”操持床弩者道。

    这种床弩,乃是辽东铁场的杰作之一。旅顺有专门的机械研究所,其前身是研究座钟的那些巧匠们,在天宝十一载之后,又加上了部分旅顺书院结业的年轻学生。他们设计的新型床弩,相较此前更为轻便、威力更大,更重要的是,因为是用流水线制式零件制造,所以可以互换零件,便于移动、安装。其诞生之后,叶畅就强力主张将一些军略要地换上这类床弩以为守卫之用,不仅是洛口仓城,洛阳城上,也有不少这样的家伙。

    不过叶畅也只推出了“养由基”型床弩,然后便停止了这方面的研究,将几乎全部的力量,都转移到另一项重要研究上了。

    “听闻辽东机械之精,甲于天下,水力机械,更是精妙绝伦,故此可以借助灌车、水排还有地井,引水至旱地,不虞水旱……”

    “何只这个,听闻这几年里,叶公每年拨出十余万贯,养了百余工匠,专门精研以火力带动机械之术”

    城头的颜真卿有些无语了,那些操控床弩的弩手,乃是专门送往旅顺培训过的,他们在旅顺的见闻,一直是津津乐道的话题。颜真卿自己是有些不相信的,叶畅本领再大,还能用火代水,去驱使机械?不过这些人非要如此说,他也懒得去计较。

    “都收拢心思,此为战时,不要说些闲话”他训丨斥道。

    “明公何必担心,你看贼人不是退了么?”

    颜真卿向城外看去,果然,因为城头箭雨隔绝,贼人后援跟不上来,紧随着援军的被善直等杀尽溃散,城头已经清出了一片空地。

    “颜公,颜公,是和尚我啊”善直踏着一具尸体,扯着嗓子对城头喊道

    颜真卿认得善直,当初两人也不只一次宴饮,他面露喜色:叶畅果然派援军来了

    “开城门,请善直师入内”他下令道。

    为了防止贼人乘机夺城,城门开得并不大,只是一道,善直一千余人入城之后,清点人数,他咧着嘴一笑:“如何,我说了那些贼人,不过是些鸡鸭之辈,我们一千二百人杀入,还余有一千一百八十七人,只折了十三人”

    众军士齐者呼了一声,满脸尽是兴奋。

    颜真卿快步从城头下来,看着善直:“善直师,叶公遣你来的?”

    “叶公自家要坐镇洛阳,不可轻离,故此派我来了。”善直仰首道:“叶公来时,让我转告颜公,只管放心,他会遣更多援军前来,洛口仓之围,用不了多久便能解”

    颜真卿听得大喜,但看善直目光闪烁,他心中又突的一跳。

    他想到一个问题,叶畅正是因为兵力不足,所以才派卢弈等四处募兵,现在善直却说有更多援军……援军从何而来?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面,不是询问的时候,他见贼人小败之后并无继续攻城之意,便令人煮饭置酒,安置随善直来的这些兵。

    拉着善直到了僻静住,颜真卿道:“善直师,你与我说实话,究竟有没有援军?”

    “有。”善直很肯定地回答:“不过急切之间却到不了。”

    “急切之间到不了……这是何意?”

    “叶公担心贼人打成流寇,在洛阳城外时未能擒住贼首,便是因为贼人一见战事不利便作鸟兽散。此次贼人攻洛口仓,不能四处流窜,正是一网打尽的良机,叶公已经在散布消息,争取将都畿道与河南道贼人都聚拢于一块”

    这消息让颜真卿钦佩叶畅豪气之时,眉头也连接跳了跳:“这个……若是叶公兵力不足,即使能胜,也不过如同洛阳城下一般罢了。”

    洛阳之战,叶畅虽大胜,却未能根除贼人,原因在于他没有足够兵力去围剿。善直听得这里挠着脑袋道:“和善我也不知道他欲从何处变出兵来,反正不管那么多,他说有兵,那必定是有兵”

    “但愿如此……”颜真卿略有些苦涩地道。

    朝廷重边而轻内,兵力集中在边疆胡将手中,这其中的隐忧,颜真卿兄弟早有察觉,他兄长颜杲卿便不只一次说,安禄山若无辽东牵制,必然会反。现在安禄山虽然没有反,可是内地的民乱,却让朝廷捉襟见肘,没有兵力去镇压

    不过宁可没有兵力镇压,也不要调安禄山等胡骑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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