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夹杂着花香,遍卷山林。

    叶畅伸了个懒腰,慢慢从亭子里坐起。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淳明,可有俗客来访?”

    装模作样扮演着真正的卧龙先生,他问侍立在前的淳明。

    “有。”淳明很诚实地道:“焦郎君回来了。”

    “好你个叶十一,竟然说某乃俗客!”那边焦遂的大嗓门已经传到了,他说得这般流畅,显然是已经喝了酒:“你叶十一便是诸葛亮,我也不是三顾茅庐的刘玄德啊!”

    “咦!”叶畅坐正身躯:“原来你也知道这个典故?”

    “如何不知,我启程时,长安城中已经到处都是《绣像三国志话本》,如今正到了三顾茅庐之时!”

    叶畅改进活字印刷,使用铜活字之后,印刷的质量明显提高,成本也如他所料想的那样降了下来。按照自己的记忆,再由方氏进行润色加工,出的第一批试水作品,便是他的年画,而年画略做裁剪装帧,就成了如今在市面上流行的《绣像三国志话本》。

    原本他是想出《新世说》的,只不过《新世说》第一次印出的根本无人问津,倒是作为年画的《绣像三国志话本》大受欢迎。

    这让叶畅没少被方氏嘲笑,虽然《新世说》也有方氏出力。

    如今整个话本出了十二卷,剧情刚刚过了舌战群儒,上一卷是长坂坡,再上一卷便是三顾茅庐。这三卷都是本月初的,没有想到焦遂在长安就看到了。

    大唐虽是文化盛世,但实际上娱乐却少,特别是书籍,总看昭明文选与几本诗集,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叶畅的话本,正好填补了这种空白。

    “长安城中卖得如何?”叶畅也很感兴趣地问道。

    “那还用说,洛阳纸贵,东市西市的书肆里,每天都有人上门来指名要这个,街头粗制滥造的仿品,都能卖到一百文一本!”

    如今书价甚贵,这《绣像三国志话本》一卷桃园结义售价乃是二百五十文,在书中已经算是便宜的。出于慎重考虑,第一卷仅印了五百册,两百册送往长安,两百册放在洛阳,剩余一百册才在其余各地发卖。

    结果是一抢而空。

    第二卷便印了一千五百册,同时还加印了一千册第一卷。结果仍然是一抢而空,不仅如此,外地的客商都赶到修武县来,指名要订这书。

    以如今的书价,印数二百五十册,便足以保本,五百册便有利可图,到现在,已经每卷印到了四千册,这才算是渐渐饱和,而每卷话本的总收入,也达到了千贯之多。

    扣除成本,利润高达**百贯!

    只出这一书,便足以让叶家昌隆长久了。

    “洛阳纸贵之事,某一向只当是传闻,不意如今见之。”焦遂又赞了一句,然后笑道:“不过,某虽不是刘玄德,却也是来三顾的,奉命来给叶郎君送信,那人自己,只怕也在半途之中!”

    叶畅有些无趣地挥手:“你便是喜欢给我惹麻烦,当初是争牛案,此次又是什么?”

    “非是某给郎君你惹麻烦,实是你如今声名太响。”焦遂笑道:“而且,某也觉得,以你之才,若不出来为国效力,实在是一大憾事!”

    “休说这些无趣之语,太平之世,我辈无用武之地也。”叶畅道:“究竟是何等事情?”

    “一伙六诏的南蛮,在长安城中走门路走不通,也不知是从哪儿打听到,咱们球市红火,仰赖于叶郎君你之智计,你有门路可直通玉真长公主处,便来寻上我们。”

    “六诏的南蛮?”叶畅讶然道。

    所谓六诏,在来此世之前,叶畅只知道一个南诏,南诏的首领皮罗阁被李隆基封为云南王,还赐名蒙归义,统一了整个六诏。

    “那个南诏还未统一六诏诸部?”他有些好奇地问道。

    “南诏步步紧逼,若再想不出对策,咱们部族就要完了。”

    就在叶畅与焦遂谈话之时,修武县城中,一伙南蛮正聚拢于一处。

    他们当中为首者,竟然是一个女子,这女子长得甚是俊俏,一身银饰,目光灵动,知上的衣裳,也是中原少见的白叠布。

    “可是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唐天子明摆着偏向南诏,咱们无能为也!”另一蛮人道。

    众人的目光都看着那为首的少女,少女咬紧牙,眼中露出凶悍的光芒:“所以,这位叶郎君,就是一定要请出来帮忙的,他就是我们的孔明先生!”

    当初诸葛亮渡泸水伐不毛,威德并施,南蛮为之心折。虽然也有南蛮编出什么孟获七擒诸葛亮的故事,但实际上,苗蛮诸部对诸葛亮是非常推崇。

    “正是,若在大唐寻不得支持,我们就去寻土蕃人支持……”

    “胡说,土蕃人点了名要咱们郡主去和亲,而且若不是他们瞒骗,我们部族又如何会到这般下场?”

    “休要吵了,若是唐天子果真不助我部,那时去土蕃也不迟。”那女子开口道:“为了我们部族,便是让我去土蕃和亲,我……我也心甘情愿!”

    众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有一年长者道:“但愿……能请到那位卧龙先生。”

    “三顾,他们唐人中的绣像画本里不是说要三顾么,我们备厚礼三顾就是!”

    “若是三顾都不成呢?”还是有人说丧气话。

    “若是三顾都不成,那就用其它法子,我就不信,咱们就不能把那位卧龙先生带回去!”

    众人说了半天,那个少女怅然叹了口气,也只是说罢了,于事无补。

    他们在修武呆了一夜,次日大早,便备足礼物向卧龙谷而来。

    离着吴泽陂还有一段距离,那少女就“咦”了一声:“我们一路行来,大唐繁华则是繁华,却无如此境让人惊叹者……原因为何?”

    “干净,这边官道都干净,道路两侧沟渠皆清理过……看来本地亲民官颇有才能……”

    “你们这些蛮人却是说错了,咱们这边干净,那是叶郎君说的,污垢之地,必有毒虫潜藏,春暖之时,易生瘴疬,故此今冬他带着咱们把这些都清过了!”旁边一个行人听到他们说话,倒也不怕这些蛮人,哈哈笑道:“清淤除秽,朝廷虽是早有明令,可乡野之地,谁会理会?”

    大唐法律之中,是禁止向街道上泼倒污秽的,若被发现,官府可以捉人去打板子,只不过实际执行上并不是那么严厉。

    “叶郎君说话,你们如此听?”

    “那是自然,你们可是不知,听叶郎君话的,去年家里都多赚几贯钱,不听话的,就算没有遇着什么变故,也只能看着别人赚来的钱干流口水。”

    那蛮人少女听到这,眉眼弯弯露出笑容,她这一弯眼,眼廓如月芽儿一般,煞是动人。答话的路人见了不禁一呆,心中暗暗赞了声:蛮人虽是未曾开化,但这小娘子倒是极美!

    与那路人作别之后,蛮人少女继续前行,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旁边人见了不禁问道:“郡主,你怎么高兴起来了?”

    “自然是因为听得那人说的,那位叶郎君有几分本事了。”

    “也不过是会清淤除秽罢了,还算不得什么本事,咱们要的是能上阵的勇士,若是能领兵打仗,象诸葛孔明一样的文人也好……”

    “你们说错了,为何南诏势力日强,而咱们其余五诏日弱?除了唐人偏向南诏之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南诏日益富庶。这位叶郎君有富民之策,他还是一个百姓,便能让县人富裕,若到了我们那儿何愁我们越析不富起来!”

    “而且以一介布衣隐士,便可号令一县之民,此等人物,必是雄杰,领兵为将,当能令行禁止,士卒乐于效死!”

    蛮人少女说到这,在马上立了起来,举目远眺,仿佛那位叶郎君就在前方:“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了!”

    她终究是走马观花,因此对具体情形不是很了解。叶畅哪里能号令一县百姓,不过是吴泽陂附近几个村子百姓对他最为信服罢了。

    众人继续前行,他们虽然人数不多,就是七个人,却带着十余匹马,都是那种较为矮小却能负重远行的滇马。空着的马身上,背着驼子,装着他们此行的礼物。

    前方出现了一个村子,村子规模比较大,怕是有百余户人家。村口处老槐树下,树着一个牌子,那牌子上写着字。只不过这些蛮人当中,并没有识字者,因此立在槐树之下。

    恰巧此时叶栉背着工具出来,见到这群蛮人,他倒不惧,上前喝问道:“你们是何人?”

    蛮人少女见叶栉相貌堂堂,又背着工具,便用略显生硬的唐语问道:“奴等为六诏之蛮,郎君可是叶畅?”

    “呵呵,你们也听说过叶畅之名,却如何将某看成了他,某乃叶畅族叔。”叶栉笑着捋须道:“不曾想十一郎之名,连你们这些蛮人都也听闻过了。”

    蛮人少女粉颊微泛红晕,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忙行礼告罪:“奴等一路北上,除却长安这般大地方,唐人百姓,少有敢上前问话者,今见郎君胆气不凡,故此以为便是叶郎君。恕罪,恕罪!”

    “有何胆气不凡,在我们吴泽陂,便是三尺之童亦敢喝问于尔等。”叶栉昂然道:“有十一郎在,我们吴泽叶氏,不缺胆气!”

    这是实话,仅仅是不足一年时间,吴泽叶氏就从当初的一个地方上的小宗族,到现在取代刘家成为附近势力最大的宗族之一。叶氏人物的见识,也随着叶氏族学的开办而扩展。

    便是元月二十八日起,叶畅在卧龙谷中正式开办叶氏族学,遍选族中子弟儿女入读,每日上半日课,授予识字、算数,他自己为老师。

    他还不禁大人前去旁听,只是在族学当中要遵守纪律罢了,一般大人,耐不住性子,不愿意去,可是叶栉不然,他早就知道,从叶畅那边学得几分本领有多大作用,因此几乎日日都来。

    族学一旬上八日学,每月初一、初十、十一、二十、二十一和三十日休沐,这有异于常的教学安排,乡民也不觉讶异。

    “奴等万里迢迢,便是来拜谒叶郎君,烦劳郎君引见,必有谢礼。”那蛮人少女道。

    “顺着这条道,径直前行,便是卧龙谷,在卧龙谷口,自有人招呼你们。”叶栉指着左侧的一条道路:“某还有事,便不奉陪了。”

    他说完便离开,蛮人少女看着他背影微微喟叹,边上一个蛮人微怒道:“这汉子好生无礼!”

    “休要给人听道了。”蛮人少女吓了一大跳。

    “汉子”在唐之前,并不是什么好话,乃是胡人嘲骂汉人男子的话语,如同汉人称胡人“胡儿”一般。那蛮子有些不服,蛮人少女叹道:“你啊,一路上见那些唐人,有过这等不喜热闹者么?咱们万里迢迢来此,方才那郎君不凑上来看热闹,又不为谢礼所动,真丈夫是也!不愧是叶郎君族人,看到他,我对那叶郎君更是向往……”

    “想必是个受人敬重的长者。”那蛮人也道。

    众人都是点头,在他们看来,能拥有这般影响力与能力的,只有可能是年长的智者。

    顺着那道路再行,便看到道路两侧都种着小树,有童子在给树浇水,见到他们也只是好奇地抬起头来观看,却没有一人尾随。蛮人少女此时在心中认定,叶畅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因此都迫不及待地要见到叶畅本人了。

    马到站前蹄声轻,远远地看到一片树木遮住去路,蛮人少女便估计到了卧龙谷。她翻身下马,牵马前行以示恭敬,身后的诸蛮虽然还有心中不服者,却不敢不从。

    到得谷口,便见一个僮子正站在门前,蛮人少女上前见礼问道:“小郎君,可是叶畅叶先生隐居之卧龙谷?”

    那僮子正是淳明,见着蛮人模样,好奇地打量了几眼,然后还礼:“正是,娘子可是越析诏来人,我家郎君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边说,一边将众蛮人向谷中引去,叶畅所在并不远,就在那迎客亭中,与焦遂、杜甫正在聊天。

    杜甫也是今早刚刚来访,他年纪较长,叶畅便让他坐了上位,至于焦遂,便是坐了上位也没有正形。

    那蛮人少女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她识得焦遂,便对焦遂一笑,然后来到杜甫面前,长拜下去:“越析女阿诗玛,唐人名字于娓,见过叶先生!”

    众人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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