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后,千翎板凳还没坐热,便被子舒揪了起来。
“你送个作业送到现在,我都等你好一会儿了。”子舒拉着她急匆匆地走着。
“这么着急干嘛呀?”
子舒看她一脸茫然,似是有些无奈,“你不知道?小卖部今儿来货啦!”
南山二中仅有的一个小卖部孤零零地坐落在住宿区,通常在大清早上架零食。
大课间时间,学生们会从教学区穿过地下通道,一窝蜂涌进小卖部,人头攒动十几分钟后,零食货架便被扫购一空。
千翎心里打着小算盘,以后她有钱了,去学校里开小卖部当个老板娘,一个月的进账都能让她梦里笑开花。
这是她排在考上重点大学之后的,第二个愿望。
挤过层层人群,终于看到那白胖胖泛着诱人光泽的美味,千翎两手一伸,抓起七八只泡椒凤爪。
只能在学校小卖部里买这个解解馋了,要是被老爸老妈看到她吃这种“工业漂白食品”,免不了要听他们唠叨。
“好家伙,我也来。”子舒撸起了袖子。
两人收获颇丰地回到教室。
千翎把满满的零食塑料袋塞进书包,以防被董怀斌逮到,免不了要被叫过去挨批。
这时,旁边传来阵阵酸辣的香味。
她转过头,宋予杨正津津有味地啃着泡椒凤爪。
“咦?你也去买了,我怎么没在小卖部里看到你?”
宋予杨啃完一只,又从兜里掏出一包未拆封的,“当然是我跑得快了,你杨哥来无影去无踪,岂是你等凡人能比的。”
说完,他把包装袋撕开,挤出那只白灿灿香喷喷的凤爪,又用另一只手模仿凤爪的形状,五指伸开,翘起中间三根手指头,大拇指和小指往中间凑。
宋予杨长着一双骨感分明的手,手指纤长,皮肤又白,他这一比划,泡椒凤爪本爪无误了。
“你看像不像?”他咧着嘴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千翎顿时哭笑不得,这家伙,怎么能如此之傻。
就在此刻,她的背后突然一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千翎将脑袋偏转了一个小角度,余光扫到教室后门窗户,果不其然,一张人脸出现其中,董怀斌圆圆的一双眼睛探灯般地射过来。
她管理了下表情,对旁边正在傻笑的人一本正经道:“你要被董怀斌请到办公室喝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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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班教室,程翊坐回位子上,看到桌上放着张空表,用于统计各班学生信息。他将耳机塞进耳朵里,拿起笔,准备填写。
这时,前座的女生回过头,将一张卷子放到桌上,手指点上题目,指甲上精心涂了浅色指甲油。
女生朝程翊笑,脸上每块肌肉都在用力,组成一张明晃晃到刺眼的笑脸。
“你知道这题怎么做吗?”就连声音也是粘腻无比。
程翊盯着她,想起刚才从教室外面进来,女生看到他的一瞬,慌忙收起嘴边吃的那一幕。
在程翊的注视下,女生慢慢红了脸,羞涩道:“董老师上次跟我说,有不懂的题目可以来问你,你会很热心帮助同学的。”
“当然,不过,”程翊表情未变,抽了张纸递给女生,“先把你的嘴角擦干净。”
程翊伸出骨节分明又细长的手指,点上自己的嘴角。
女生的表情瞬间呆住,反应过来后,带着哭腔羞愤道:“实在是太过分了……”说完站起身,推开凳子,呜呜呜跑出了教室。
程翊轻嗤了一声,表情冷漠如冰,低下头继续填表,在户籍一栏中写下——
南山市云台县。
他是从这个国家重点扶贫县走出的孩子,踩着泥泞艰难长大。那些口口声声说着最爱他的人,毅然决然离开,连一声道别都未不屑留下,时至今日,只有爷爷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唯一视他如珍宝的爷爷。
耳机中传来“叮咚”一声,程翊点开微信,是韩战发来的消息。
江流的母亲病危,江流要连夜守在医院,晚上不能过来学校这边聚了。
程翊一边填着表,一边回想与韩战、江流和晁勇的过往,四人相识于初中。他十七年的生命里最为黑暗的时光,他们出现了,有着相似境遇的四人之间,天然就产生了强大的磁场。
是他们,将深陷泥沼中的他拉了出来,然后破土般重生,他长出了保护自己的铠甲。
程翊头枕着胳膊,脸朝窗外的方向,耳中的激昂和照耀脸庞的轻柔如温暖潮水,向他汹涌袭来,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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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最后一堂课结束后,千翎和子舒随着下课的人群走向食堂。
今天食堂阿姨给打的米饭比平常的量多,餐盘的格子满满当当,有几块米饭团还跑到了装菜的格子里。
把这些饭菜全部吃完的话,怕是要比平常多几分钟了。
用筷子把黏成一团的米饭打散开,千翎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快速地嚼着。
吃完饭还有约,她不能磨叽。
子舒端着两碗蛋花汤走来,抱怨道:“食堂人可真多,打个汤都要排队。”
千翎笑了声,把餐盘里的另一双筷子递过去。
子舒扒拉着米饭,看对面人俨然一副狼吞虎咽的架势,“咦,你怎么吃这么快啊?”
“今天的饭菜好吃吧,哈哈。”千翎打哈哈过去,又夹了两筷子青菜。
“慢点儿吃,不跟你抢,”子舒笑了声,又说,“不过平常你可是嫌弃食堂饭菜难吃的,怎么今天口味档次降了这么多。”
“下午董怀斌拖堂,我一早就饿了,就觉得今天饭菜特别香。”她吃的太快,有点噎着了。
子舒见状,赶忙把蛋花汤朝她的方向推了推,“你慢点吃,快喝点汤顺下去。”
吃完饭后,子舒和往常一样,回寝室洗前一天的衣物,千翎朝教学楼走去。
看了眼手机时间,今天比平常晚了五分钟,不知道程翊到了没有。
这样想着,千翎加快了脚步。
回到教室,带上笔和笔记本,又气喘吁吁爬上六楼,她扶着墙深呼吸了几口,朝右手边的方向走了几步后,转过弯,便看到了程翊。
程翊靠着墙壁站立,少年的身形修长挺拔,却不是单薄的瘦弱。他微微低着头,眼眸低垂,像在发呆,又像在思考,神色沉静得仿佛毫无波澜的湖水。
听到声响,程翊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说:“来了。”
“嗯。”她突然有丝紧张,捏了捏手掌,走向程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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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曾经出过事故,有学生不慎失足跳楼,学校为了不再酿成祸事,在六楼通往天台的楼梯上修了扇铁栅栏,用一把铁锁彻底封住去路。
千翎望向程翊,“我们要怎么上去呢?”
“这里。”程翊轻声说了一句,转身走向一旁的杂物室。
她跟在程翊身后进去。
杂物室用于存放清扫工具,南山二中每学期开学时,各班劳动委员需要到这里,领新的清扫工具,除了开学那两天,杂物室平常鲜有人来,门也很少上锁。
进去后,只见扫帚、拖把等凌乱地散在地上,角落里摆放着几张破旧课桌凳子,走了两步,房间里堆积的灰尘扬起,千翎被呛得轻咳了两声。
“难受的话用袖子捂住口鼻。”
程翊的声音传来,她立马照做。
小跑了两步跟上前面的人,一直到走到房间的最里面,走过贴墙而立的巨大书柜,才看到侧边墙壁上有一扇木门,上面红色的油漆斑驳,把手上悬着一把生锈的铁锁。
平日里大家过来领完清扫工具后,便直接离开,没人会想到这破旧书柜的后面,居然藏着这样一扇门。
吱呀一声,程翊推开门。
门后是通往天台的楼梯,两人走上去,眼前一片开阔。
走上天台后,程翊下去杂物室搬桌凳,千翎环顾四周。
天台似乎是学校里最高的地方,附近并没有遮挡视线的建筑,傍晚的余晖大片大片地铺开,毫不吝啬地将地面涂满金色,下面人群的熙攘声几乎消失不见,远处吹来的风异常凉爽。
呼吸了几口高处的空气,心情不自觉好起来,她走上前握住栏杆,伸出脑袋向下看去。
校园里的风景尽收眼底,人群百态肆意铺展,天台是被裹上隔离层的一方天地。
好像在这里,她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情。
程翊搬着桌凳上来的时候,看到她贴在栏杆上,低头歪着脑袋,不知在看些什么。
“别靠在那儿,这里的栏杆很久没换过了,”程翊放下桌凳,出声提醒,“栏杆有很多已经松动,伸手去扶,很危险。”
千翎缩回手,又往后退了两步,乖乖应声:“知道了。”
程翊嗯了一声,拍拍手上的灰,指向身前的凳子,示意她坐下,“就在这儿吧,桌子和凳子我刚才都擦过了。”
将先前准备的笔跟笔记本放好,坐下后她才发现,天台的四个角落里都修建了类似于水泥房顶的遮挡,栏杆的那两面也糊实了。程翊选的这块地方就在楼梯上来右手边的角落,遮阳挡雨,再合适不过。
打开的笔记本被风吹动,纸张翻过了一页,千翎忙用手压住。
程翊讲起课来,和董怀斌讲课的方式不一样。他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多余,而且完全不用课本或者辅导材料,只凭借脑子里掌握的,先是构出一个章节的具体框架,细节再逐一填补。
“某些情况下,数列和函数的本质一样,反映自变量和因变量的对应关系,两者区别在于,数列以点的方式存在,也就是说,数列可以看作是离散型函数。”程翊没有半点停顿地讲解知识点。
她用笔撑住下巴,逐渐适应了程翊的节奏,定定看着程翊的脸,半天眨巴一下,听得入了迷。
程翊停下话语,看了一眼她竖起耳朵认真的样子,微微抿唇,指尖点上笔记本。
“别看我了,拿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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