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年和青年再回过头时,一个已经进入内阁,一个已经成为首座。
三十年,不过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棱角分明,非黑即白。
也许凌君自己察觉不到,但三十年后,他确实已经成了少年时,所想要成为的人,不差分毫。
宋严世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是连环杀招,别说白世玄现在生死不知,妻女一死一失踪,连镇南军内的亲信,听说也已经接连遭难。
“作为朋友,我没做好。”明书这么说了一句。
凌君投来疑惑的目光,却没说话。
明书说:“朋友者,岂是酒肉玩乐的同好者?朋友,应该是在旁匡正你不足,修正你过失的人,可这三十年间,你从未错过,因此我也无处,也不知怎么和你说。”
“作为朋友,我确实没做好。”
“也许是因为我不是捕房的人,只是一个书生而已,你收集的那些证据,确实无可指摘,我找不到任何错处,想来也没人能找出错处,可我却看到了一件疏忽。”
疏忽?
我吗?
凌君问:“什么疏忽?”
明书说:“你太理性了,只讲证据,可是你考虑过人性吗?”
“什么意思?
“凌君,我认为你的疏忽就在于,你什么都考虑到了,却不考虑人!你就从来没想过,白世玄为什么要造反吗?”
为什么造反?
这是一个相当有趣,又很容易解答的问题。
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王朝。
千年乃至几千年来,那些权臣强将为什么要造反?
道理还不简单吗?
皇帝之位,天子尊荣。
不想要的人,多半只是因为站的高度未能触及罢了。
在凌君看来,纵然白世玄表现的再怎么像一个忠君爱民的将军,可宋严世提供的证据,加上他的调查,互相印证之下,严丝合缝,没有半点错处,那么白世玄狼子野心便是铁一样的事实。
可明书今日的一番话·····
“既然你办案不遗任何遗漏一处细枝末节,却为什么忽略了,白世玄到底是不是一个狼子野心的人?”
明书默默的朝着将军府外走着。
“如果你不信的话,不如再回一趟南方,世玄在上京城住的很少,他是镇南大将军,又是在南方出生的,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只要肯用心,纵然找不到世玄,也能在军营里,在他的故乡,找到他的真相。”
找到白世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如果你还是坚持己见,我也不能指责你,导致白芳逃脱的是我,你若想抓我,我在府邸里等你。”
说罢明书便离开了。
只留下凌君站在屋子前,看着满院的寥落。
是啊,这些年来·····我好像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再讲什么人情,也不再关心那些案子背后的善恶,只要证据充足,只要找到真相就好了。
以前的我不是这样的。
但,现在的我,不正是少年时所希望成为的那个人吗?
些许犹豫后,是肯定。
我没错!
身为执法者,就应该棱角分明,非黑即白。
如果连我们都将黑白混淆,那公理何在?
我只有理性,我只有理智,才能找到每一桩案子背后的真相,才能不犯错。
那些所谓的情面,善恶,人性,感性······
如果在你的思考里,出现了这些东西,又如何可能保持绝对的公正,找到所有的真相?
其实错的是明书!
他这个人,是最好的朋友,但不是做判官的人,因为他不够理性,他太相信人性了。
但是·····
此时此刻,回过看去,血衣仍旧。
我的真的没错吗?
考虑所有,却没有考虑‘人’。
不!
眸中厉色一闪,凌君决心要证明,证明自己是对的,理性是对的!
他更要证明,明书才是错的。
就按明书说的那样,再回一趟南方。
这一次,明书,我就按你所说的,我不去找证据,我去找‘人’,找白世玄的为人。
既然白世玄生出了谋反之心,那他就绝非是那个世人想象中忠君爱民的大将军,就算平日里他能隐藏,但是他真正的为人到底如何,又岂能逃得过我眼?
去他的军营,去他在南方的家,去他的故乡,从小到大,从幼到老,去见所有曾见过他的人!
白世玄造反就是铁一般的真相。
他的野心,我来寻找。
·····
·····
那年,街头浑噩。
二十多岁的百君侯看见那个老人醉生梦死,颓靡不振。
哪里还见得到什么神捕风采?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我错了。
我居然···错了。
白世玄不可能造反的。
从南方回来之后,凌君确定了这一点,虽然大部分白世玄在镇南军中的亲信,已经死的死,逃得逃,有些罪名未明的,则都在牢狱里等待判刑,受牵连的也不再少数,但凌君有自己的办法。
他走遍了白世玄故乡,找到所有认识过他,或者见过他的人,连在狱里的镇南将军府里的仆人,管家也没有错漏。
白世玄是南方人,自小长于那里,官府搜的再狠,不可能真把白世玄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人都抓了或杀了。
但这一次,他不再问证据。
他问人。
他在寻找,白世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哪怕只要有一个人,只要有一句话,让凌君察觉到一丝,白世玄绝非传闻中的那么正直,那么他凌君就仍然是那个一生未曾断错一案的万神目。
可现实是·····
所有人的回答出乎意料的一致,纵然有一两个抱有不同意见的,可是以凌君的眼光。
哪些是真心实意?哪些是恶意中伤?
哪些是肺腑之言?哪些是捕风捉影?
他又岂能分辨不出来。
白世玄确实忠君爱民,仿佛一个完人,而且最关键的是,白世玄真如明书所说的那样,白世玄是一个极其不喜欢战争,非常厌恶打仗的人。
因为凌君从那些认识白世玄的人那,听到了几段成为大将军后,不再少年,而是踏入中年的白世玄常说的话。
“我不喜欢战争,所以,我才更要参与战争”这是白世玄少年时说的话。
不想成为旁观者,就必须要成为参与者。
可是。
同样是多年以后,那个中年男子回过头去,回忆起自己少年时说的话,却常自嘲:“想想少年时,我对小思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真是意气风发,与众不同,少年时我常觉得,也许···我真是个英雄呢?”
“可现在想想,当年一线峡,那是我和一千多弟兄的成名之战,但那次,我们只活下来不到二百人,这些年征战沙场,如今还能跟在我身边的,已经不足三十人了,偶尔看看那些老弟兄,我这才发现·····”
“他们,还有当年死在一线峡,死在沙场的那些弟兄,又有谁是喜欢打仗才来参军的呢?”
他们和我有区别吗?
或许这个世界上其实从来没有什么英雄。
我们被迫成为了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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