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开着,灯火摇曳,仿佛陆清名此刻的心境。
宋严世没有直接向我动手,目的应该是让流狐监视我,顺藤摸瓜的找到粮草所在。
毕竟就算我死了,他找不到那批粮,终究是个隐患。
但是,宋严世的耐心有限,如果流狐几天内没有任何发现,一定会明白他自己已经被我察觉,对我动手只是迟早的事情。
可我手底里还有一千府军,虽然奈何不了流狐,但或可保我平安,可是······
真的是这样吗?
宋严世真的会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流狐身上吗?
不。
陆清名瞬间做出推测,虽然不知道那批镇南军精锐的事情,但他知道宋严世肯定还有后手。
所以。
一天!最多两天!必须速战速决,一次解决掉流狐,这个最后的麻烦。
可要怎么做呢?
这么短的时间,要去杀了一个手下有一批高手,并且以轻功著称的小天阶高手。
我······
做不到。
陆清名绞尽脑汁,却想不到任何办法,在这束手无策之时,他突然不可阻止的产生了一个念头:
如果现在我是陆高升就好了。
陆清名很难控制自己不要这么想。
因为他觉得陆高升一定会有办法的,那个傲慢,自负,却算无遗策的自己。
其实说到底,陆清名和陆高升是同一人,但是,他们又完全不同。
简单的来说,陆清名和陆高升是拥有同样身体,同样记忆的·····两个人。
因为是两个人,所以他们的思维方式是完全不同的。
就比如说武七学,按理来说他和陆高升一样,师承同门,小时候还同吃同住,单论才学确实稍差一筹,可差距也没那么巨大。
从武七学能从北地乱世看到背后的朝堂阴谋,以及一路急行南下,还能找到那条楼兰古道,这两件事情就能看出,武七学并不是庸才。
可最后赢的人却是陆高升。
再说官场上,武七学甚至比陆高升更早进入仕途,可结果却是一个即将被罢免,一个即将成为郡守。
决定他们之间差距,其实不是才学,而是思维方式。
或者更露骨的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零和博弈的赌场,不择手段的人,狡猾的人,利用规则而不是遵守规则的人,更容易成功。
陆清名迟疑了,可旋即,他猛的摇了摇头,暗念现在不是在这种念头上浪费时间的时候。
可办法还是想不到。
思来想去,一个名字逐渐在脑海显露。
张三。
如果这个人还在,他有能力杀徐国,多半也能杀得了流狐。
可是按照陆高升之前的猜测,张三离开之后恐怕就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回来,只怕也是来取陆高升性命的。
在陆高升的眼里,张三就是和他一样的人,同样的冷漠,同样的残酷。
但陆清名犹豫片刻,张三和陆高升之前数日的相处,一幕幕的浮现出来。
书画店里的‘饿死’二字,回城时原野上流露的‘愤怒’·····
一桩桩一件件,陆清名隐隐感觉到陆高升对张三的‘判断’,其实不对,或者说存在误差。
可陆清名又说不上误差在哪。
所以陆清名开始整理脑海中,所有陆高升之前对张三的推测······
从入城的第一天,到昨日交易完成后的离开。
张三这个人,陆高升以为自己已经彻底看透他了。
但是。
“不对。”
“陆高升的所有推论确实正确,不论是对张三的冷酷的性格,高强的武功,都没有错。”
“可是,陆高升在张三身上,有两个盲点,他没能注意到。”
仔细分析过之后,陆清名连连自语。
第一点,白芳。
“事情结束,王小二还我,否则,我希望陆大人明白,我不喜欢乱杀人,但也不怕再多杀几个,那个女人,你能保她一天,两天,能保她一辈子吗?”
这句话,是张三杀完徐国之后,对陆高升的威胁之语。
在这句威胁的话里,张三没有直接威胁陆高升的性命,更没提到过白鹿军的名单,海商的清单,这些可以威胁陆高升前途的东西。
也就说,张三其实很清楚,对于陆高升而言,什么才是真正可以威胁到他的。
所以,张三其实一直都知道白芳对陆高升的重要性。
那么,问题就来了。
张三为什么一开始被监视的时候,不直接用白芳的性命做要挟,以求脱身呢?
是张三后知后觉吗?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第二点,张三的画。
画和书一样,反应着作者想表达的东西,当然,比起文字,画的表达不那么直接,不同的人从画里,读到的东西未必一样。
明清从张三的画里,读到了休忘仇无畏的风采。
白芳从张三的画里,读到了陆清名曾经的模样。
他们一度为之沉醉。
这两个人,看的都是那幅‘清净’,因为那副画最好,人们的注意力,理所当然的会去注意最好的事物。
陆高升能从张三的画里,读到了张三的秘密,并推测和查到了一系列的事情。
那是因为陆高升看的,是张三所有的画,并非只是‘清净’。
现在,轮到陆清名来看了。
虽然此刻不在那间书画店里,但陆清名站起身,走到厅堂的中央,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本就是学富五车的才子,虽不敢说过目不忘,但过去不久的事情,只要愿意,很快就能回忆起来。
闭着眼眸,脑海间,此刻身处的不再是自家的厅堂,而是那间老旧的书画店。
店的四面墙上,都挂着画,这些都是王小二在张三画完之后,由王小二凭着自己的感觉挂上去的,因此新画和旧画,顺序是乱的。
然而陆清名认为这就是陆高升的第二个盲点——画的顺序。
陆高升聪明的注意到了新画旧画在纸质,细节等方面的区别,却没有注意到顺序。
那么现在。
让我来把顺序归位。
新画用的是本城作坊的劣纸,但毕竟是新纸,空白处不会发黄。
陆清名在脑海中,把这些画调整到了左边的墙上。
旧画都是南方劣纸,从很多细节可以看出年份。
陆清名把这些画调整到了右边的墙上。
陆清名转身,闭着眼,可脑海里是是右边墙上,那些陈旧的画。
他一张张的看着,仕女图,山河图,城郭图一幅幅的尽收眼底,然后低声说:
“你,多么冷漠的一个人啊······”
“这貌美的仕女,你的笔下毫无赞美,只是冷淡的描绘她的轮廓。”
“这巍峨的山峦,在你的笔下,和一块土坡没什么分别。”
“这城郭,这村落,甚至是龙舟节的庆典,都是一模一样的冷淡。”
“张三,你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陆清名再度转身,去看张三来到天若城的新画。
同样有山河图,同样有仕女图,同样有城郭,画画的技法几乎相同,所谓意境,和以前的旧画一样,没有神髓,可是······
陆清名低声说:
“那幅清净确实好,但是,清净不是突然出现的,在你的其他新画里,其实已经有迹象了。”
“山河图里,你的笔画渐渐开始大开大合。”
“仕女图里,你的用色比以前大胆了。”
“城郭图里,这个角落,我不知你自己注意到了没,你画上了一副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你在这一处的细节,用心程度甚至超过整幅画,虽然,这里只是一个角落。”
最后。
陆清名望向那幅清净。
为什么你的画风开始变化?
为了卖的更好吗?
那你以前就应该开始这么做了。
技巧变化不大,风格却在隐隐的变化,直到那幅清净,扑面而来的意境,任谁都能感觉到。
其实变化的不是技巧,而是······人。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南方,或者在来天若城的路上,发生了什么,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但是,张三,我很确信······”
这一刻,陆清名睁开了双眼。
一切疑惑,豁然开朗。
关于白芳,关于画的疑点,全部解开。
原因只有一个。
陆清名说道:“张三,你在逐渐否定过去的自己。”
这,就是答案!
明清读到了意境,白芳读到了熟悉,陆高升读到了秘密。
而陆清名。
他微微一笑,说道:“张三,我读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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