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墨非明领着众人进了千机阁。

    刚进门,就忍不住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几下,身后窦大人的管家见着,关心道:“墨公子这是刚刚打斗伤了肺经,方才的咳嗽声中带着啰音,若是不及时用药恐留下暗疾。”

    “这位老丈还会看病啊?”元惜年有些好奇,从前听说中医断诊,望闻问切,这就光两声咳嗽就能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还真是有些厉害了。

    “费管家曾是蜀王城有名的大夫。”墨非明替管家答道。操办开分号的这段时间,没少和这费管家打交道,两人也算熟识了。又转头向费管家致谢。

    领着众人朝楼上走去,墨非明向元惜年二人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窦大人有洁癖,这一点大家都知道,而且不仅如此,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就是睡觉要一个人锁着门睡。

    说到这,身旁一名绿裙女子欲言又止。元惜年疑惑地看了看这名女子,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容貌俊俏,一身绿裙虽不是蚕女丝所制,但也瞧得出是上等的丝绸。脖子上系着一条淡黄色的丝巾,配合她现在泪眼婆娑,似被吓坏了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疼惜。

    元惜年开口道:“这位姐姐有什么要说的吗?”

    绿裙女子似鼓起勇气道:“窦大人从来都是一个人睡,这点奴婢最清楚不过了。即便……”

    她突然脸颊浮现两朵红云:“即便是要奴婢服侍,或是从外面带回其他姑娘,也是先待梳洗整洁后,方才准入房……事后,收拾完毕,再锁好门自个儿睡。”

    说完,她羞得垂下头,不敢看众人。

    元惜年一听,大叹一声,这窦大人真是禽兽啊。提起裤子不认人,真是无耻渣男!众人也是一阵无语。

    这绿裙女子是窦大人的贴身侍女,名曰绿萝,蜀郡人士。从十六岁那年卖身给窦府做丫鬟,至今已过五个春秋。

    众人来到三楼,也就是发现尸体的房间。窦大人的房间在最里头那件。元惜年来到门前,刚要抬腿迈进门,发现地上一滩未干的水渍。便伏下身查看。

    一旁的绿萝解释到,今早黎明时分,她照常端着净口水来到房间门口,在门口轻声呼唤了几声不见回应,心中便有些慌乱。

    因为平日窦大人虽是个胖子,但丝毫没有嗜睡的习惯。即便前夜再累,但天只要一亮便会起来。如果看不到服侍的人,就会发脾气。

    慌乱中加大力度又敲了几下门,仍没有动静,急急忙忙想试着推门,却不小心打翻了盛净口水的茶盏。于是忙跑下去呼叫费管家和墨公子。三人都过来后发现门上着锁,于是费管家和绿萝在门口焦急等着,墨公子去一楼北墙下的柜台处取了备用钥匙,在几个侍卫共同陪同下,发现了躺在床上已经凉透了的窦大人。

    众人一下慌了神,好在墨非明还算冷静,立刻喝止了准备翻动尸体的侍卫们,并把青衣小厮也喊了上来,与窦大人的两个侍卫一起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碰里面的东西。

    还知道安排自己人参与保护现场,这个墨公子真是七巧玲珑心。元惜年心中给墨非明又加了个好评。

    既是来给人作证,元惜年也是个负责的人,并不想随便应付了事,就站在门口往屋里打量起来。

    由于是新装修的屋子,以前也没人住过,墨非明大概也没想到会有那么早早就要入住。是以这件屋子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四把太师椅外,根本没有准备其他物件。好在洁癖的窦大人出门都带着“随身物品”。马桶、火盆、被褥、衣物……凑成了现在这个完整的房。

    屋子有两扇窗,窗户都是用精铁所制,方形的窗户上有长短不一的小窗格,看上去别有一番设计感。小块水晶嵌在窗格中,既不会挡住光线,又显得品味十足。

    四把太师椅有两把并排摆在窗户下,中间夹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整齐的摆放着茶具,剩下两张中,一张挨着床头,上面精心叠放着窦大人昨日所穿的衣袍,另一张放在房门口,背贴着墙,椅子上空无一物。

    “这窗户能打开吗?”元惜年遥遥指着开着拳头大缝隙两扇窗户问道。

    “元小兄弟,窗户已经是开到最大了。”墨非明答道。刚才进千机阁的时候,众人已经相互介绍过了。

    元惜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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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郡守府来人了。来人是蜀郡贼曹史汤林。

    汤林此人是冀州人士,刚过不惑之年。生得高大威武,虎背熊腰,声如洪钟,眼似铜铃。寻常贼人看到,胆气会不由自主弱了三分,是以被郡守看中,成了蜀郡负责缉拿贼犯的贼曹史。

    汤林一袭黑衣劲装,上半身和大腿上还积着半身白雪,想必收到消息后策马匆匆赶来,不敢耽搁半点。

    将头上斗笠甩给后面的衙役,他阔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你们犯下如此大错,还有面目苟且于世!”汤林先声夺人,语调中带着摄人心魄的震怒。

    窦大人属下的护卫、丫鬟们听得怒斥,吓得跪满一廊,只留下元惜年四人还站定在场。

    汤林疑惑地看着元惜年和三师姐,现在站着的几人,墨非明和费管家他认识,以前打都过交道。这小娃娃和俏道姑是什么个情况?

    墨非明见状,赶忙上前解释。

    听得元惜年二人出自天师道,汤林面色缓和了些。

    “既是天师道门下,便随我一同进去看看吧。”说完迈步进了房间。

    元惜年也跟着进了房间,首先走到窗户边,试着推了推,发现如墨非明所说,已是开到了最大。这个缝隙,三岁孩童怕是也会卡住,排除了凶犯杀人后从窗户逃出的可能。四处小心查看后,并未发现异常,这才来到窦大人尸首前,默默盯着汤林做尸检。

    汤林在翻开被褥查看后,未发现什么异常,又一只手伸到背部,将整个尸体抬了起来。这窦大人脑满肠肥,少说也有个二百来斤。而汤林单手托尸甚是轻松,便知这他必然也是个武夫高手。

    窦大人有洁癖,床上没有多余的物件,衣袍也脱下整整齐齐叠在床头的太师椅上。因此检查起来也相当简单。

    经过仔细的检查后,汤林得出结论。没有外伤,也非中毒。从尸体僵硬程度,确认是昨夜寅时前后死亡。死时表情有些许扭曲,口吐白沫,像极了传说中鬼压床死在梦中的人。

    元惜年见他检查完了,也走到床边仔细看了起来。汤林见他一个毛头小子一本正经地琢磨着尸体,又好气又好笑。

    这时,墨非明开口了:“汤大人,疑犯已经擒下,正关在一楼后院。”

    “去看看。”

    汤林一挥手,众人也跟着出了屋子。随后,他又冲后面的一个衙役吩咐到:“你留下,看住这些人,不要让人进去动了东西。”

    来到后院,见着了被五花大绑的黎钢三人。

    这会的黎钢,凄凉无比。全身带伤,头也破了,污血带着泥浆沾满了一脸。上衣被脱了个精光,绳子勒进肉里,斜靠在地上不能动弹。

    “为防这厮还有手段,我用了千机阁特制的海镂索。”墨非明在一旁解释到。

    这海镂索用的是深海的一种带状植物,颜色黑中有绿,除了极其坚韧外,还能消耗被缚之人的气力。

    见有人来,黎钢开始破口大骂,说汉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找不到真凶就栽赃嫁祸给他。

    “闭嘴!”汤林一声怒喝。

    “窦大人手无缚鸡之力,身上无伤,亦没有中毒迹象。窗户无法进出,门是从里面锁好的,备用钥匙也一直在一楼小厮那。而你住在十丈之隔的广贤居,正好可以隔墙施展巫术。你说,真凶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听得汤林的话,黎钢张了张嘴,竟无力反驳。

    “我有疑问。”元惜年这会打断到。

    本已认命的黎钢,听闻此言也期盼地抬起了头。

    “你说来看看。”汤林见这毛头小子居然质疑自己的判断,强压着心中怒火说到。

    “既是寅时已经杀了窦大人,为何他要待到辰时再逃?”元惜年此话一出,众人也觉得有道理。

    杀完人了还不跑,留在杀人现场一院之隔的酒楼慢慢吞吞,这是什么操作。

    汤林也被问到了,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或许夜里路黑,风雪又大,这人想等日出后再赶路呢?”费管家在一旁补充。

    “不,这没有道理,两害相权取其轻。杀人被抓和摸黑赶路的风险,三岁稚童都辨得出。”元惜年继续分析,神情专注。

    “何况出城这一个时辰的路都是官道,积雪未融,地上无冰,待出了官道,天也已亮了……”

    突然,小侦探附体都某人似抓住了什么关键!

    “我明白了!”

    元惜年猛的握拳,心中激动万分。

    “真凶另有其人!”

    此话一出,如丢下一个平地惊雷。

    众人都望向他,绑在地上的黎钢更是目光灼灼,看到了生的希望。

    “积雪未融,地上无冰。大家请看周遭的地上。”元惜年指着地面,众人看着地上的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不待追问,他继续说:“地上并未结冰,说明积雪未融。但你们看看头顶。”

    抬头望去,千机阁三楼的屋檐上,挂了一排长短不一的冰棱,在阳光下闪烁晶莹的光芒。其中更是有两处冰凌断角,显得格外突兀。

    “这能说明什么?”费管家先沉不住气,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

    “说明窦大人昨夜就寝的屋子,温度太高,把屋顶的积雪都融化了。”元惜年掷地有声。

    汤林听完,也似乎抓住了什么。

    “温度太高,说明屋里炭火太旺。而我刚见窦大人摆在太师椅上的衣袍,都是些华衣锦缎,尸身上仅着就寝的单衣,并无保暖衣物。想必是因为窦大人肥胖而心火太旺,平时就怕热不怕冷,是与不是?”元惜年朝费管家问道。

    “确是如此。”后者给元惜年的观点做了论证。

    “既是不怕冷的,为何独有他这件屋子结了冰棱?窦大人自己是不会去烧那么多炭火,便只有他人了。”

    元惜年语气放缓,一字一顿地说:“你说对吗?绿萝姑娘!”

    绿萝听到自己都名字,腿一软跪倒在地,嘴里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开始我在复查尸首的时候,摸到床上有些白色粉末,在白色里衣和床单上几近不查。而窦大人死状表情扭曲,嘴唇泛着樱红,嘴角还有白沫,这不是巫术致死,而是炭中毒而死。白色的粉末是窦大人死前流的汗结出的盐晶。”

    元惜年前世每逢过年回老家,村里的广播就会反复播放冬季防火安全的宣传。村委会门口的宣传墙上,也会粘贴大幅相关图画海报。他最初见到窦大人尸体时,就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会想明白来,都不用去时间界中确认,便认定了是炭中毒所致。

    “不,不是我杀的。”绿萝面色苍白,眼中全是泪水。

    “烧那么多的炭,会有很多炭灰,方才我还看到铜盆里只有浅浅的一层。”绿萝睁着泪汪汪的眼睛为自己辩解到。

    “没错,老夫刚才也记得铜盆里和平日差不多”费管家也表示说不通。

    “没错,铜盆里是只有浅浅一层炭灰,因为炭灰已经被你处理了。”元惜年毫不所动。

    “可是窦大人睡觉都锁门的,我又是如何进去将炭灰处理掉的?”绿萝紧咬嘴唇,仍不死心。

    “要证据是吗?好,我给你证据。”

    “你昨夜服侍窦大人就寝后,便回了隔壁屋等着,待窦大人睡熟打鼾后,又用丝线将门栓拉起,潜入屋内加炭。诸位请看,我给大家演示一下。”

    一楼后院也有厢房,和三楼的门和锁都是一样的款式,元惜年嫌麻烦,就在后院给大家演示。

    这时的门锁,还是门栓的形式。门栓一端固定在门上,一端用来打下来扣在门框的槽子内。类似于现代公共厕所里那种门,唯一不同的是,千机阁的门锁在里面锁住后,门外可以用钥匙插入扭动,从而用机簧和齿轮将门从外面打开。

    元惜年拿了一段黑色的丝线,系在门栓上,另一端从门荷叶这边的缝隙穿过,放在了门外。里面的人确认门栓扣在槽中后,元惜年在门外向上一抬丝线。都是新门新锁,锁内的机簧都很顺滑,门嘎吱一生就开了。

    “可是,如此一来,这丝线却是没法处理了。”墨非明点点头认同这种开门方法,却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没错,所以她发现窦大人口吐白沫死了后,处理了炭灰,又用到了第二个手段。”元惜年丝毫不慌。

    “最初我到案发现场时,地上有一滩水渍,你说是你早上候床时不小心打翻了净口水。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小小的茶盏里,能装多少净口水。那地上的水渍,并非净口水,而是冰融化后化成的水。我说的对吗?”

    “这,都是你的推测。”绿萝的脸上又苍白了几分。

    元惜年有些于心不忍,但一想到这楚楚可怜的外表下,居然藏着蛇蝎心肠,又狠下心继续说到。

    “如果需要证据,从时间和守在一楼的侍卫位置上来算,你是没有机会将炭灰带出三楼的,那么炭灰就应该在你房间里了,如果我猜得没错,马桶是最好的藏匿点。”

    一个机灵的侍卫听完,一溜烟就跑上了楼,随后就从窗户朝众人高呼,确认了元惜年的推理。

    绿萝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费管家大声斥责:“窦大人待你不薄,你这个贱人居然谋害窦大人。当得千刀万剐!”

    “待我不薄?”绿萝惨兮兮地笑着,随后笑声越来越大,眼泪也止不住糊了满面。

    她一把扯掉脖子上的丝巾,一条条新旧纵横、触目惊心的伤痕露在众人面前。

    “那个畜生,他待我不薄?十六岁那年,我陪家父来锦官城卖丝,她见我漂亮,要收我做妾。我已有情郎,也已托媒人来我家说媒,年底就要完婚。他知道后,让人陷害我情郎偷窃,被官府抓去后落了贱籍,送到凉州服徭役。又要挟我,若是不从,就先派人杀了我情郎,再砍了我家桑树,让我父母双亲饿死。他还每日拿我当牛马,夜里服侍他就寝,他让我赤身跪在地上,用皮鞭抽到满意方才肯睡。”

    说到这,绿萝眼中透露出滔天的恨意,嘴唇咬破都没有察觉。

    “前些天,我同乡一位故友告诉我,我那情郎,早在三年前就已死在凉州。他死了,我独活也没有意思。今日你不揭穿我,过完年后,我也要去寻个干净地,一死了之。只是可怜我的双亲,已经多年未见……”

    众人听完,沉默不语。元惜年也觉得心情沉重。在场的只有黎钢三人心中欢喜,洗清了罪名,逃脱一劫,又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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