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花棍之前就被劈开,断为两截,一截已经化为齑粉,另一截握在簪星手中。那本是一根铁铸的棍子,漆黑的棍身上面雕刻了驱邪的符咒,而如今又有不同,它看起来像一截干瘪的枯枝,失去所有水分,以至于被面前的蛇杖衬的暗淡无光。
可就是这样干枯如树枝的棍子,冒出了一枝绿芽。
这朵绿芽微小,柔弱,颤巍巍地立在枝头,就这么一点,就让一切陡然焕发新的生机。
生机,就是希望。
蜃女的蛇杖气势汹汹朝自己扑来,簪星握紧手中的盘花棍,仿佛看到沙漠中女孩子孤独地前行。所有的一切即将干涸,在沙漠中的旅人见到美好的蜃景,其实是看到了绝境中的希望。蜃女吞吐蜃景,使人迷失,贪婪之人心生欲念,迷失在自己无穷无尽的欲望中,可更多无辜的平凡人,却是死于自己的希望。
蜃女要湮灭一切希望,她就偏偏要让这里焕发生机。
青娥拈花棍第三重——枯树生花。
刹那间,那株柔弱得可怜的绿芽,迅速抽枝吐叶,它变得茁壮,变得茂盛,从其中不断的绽放出流花,将荒芜大地迅速铺满。那根枯败的棍子像是有了生命,簪星能感到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在手中跳动,她看到巨大的地图中,荒漠倏尔变大至眼前,她看到无数在荒漠中踽踽独行的灵魂,他们怀揣着美好的愿景,被风沙迷失,在原地徘徊。那些徘徊的轨迹迅速缩小,又在她脑海里迅速放大,直到与棍风融为一体。
一声尖啸声传来,巨蛇撞上她的棍子,猛地被反弹回去。蜃女躲避不及,“砰”地一声被撞上石壁。下一刻,孟盈的长剑从身后飞来,牧层霄握紧灭神刀,从上至下狠狠的砍向蜃女的头顶。
万籁俱静。
先是死一般的沉寂,而后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水流一点点流过,蜃女美艳的脸庞还保持着惊惧的神情,精致华丽的衣衫却开始渐渐化作黑色的泥沙,接着是身体,最后是眼睛,直到完全消失。
什么都没留下。
“......灰飞烟灭了。”簪星喃喃。
牧层霄的灭神刀,本就连鬼神都能斩灭,蜃女实力并非雄厚,不过是仗着幻境有恃无恐,幻境一破,若论修为,并不能与众人相提并论。
“师叔!”门冬带着哭腔的喊声从一旁传来,簪星回头,就见顾白婴白衣几乎已被鲜血染红,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仍然不耐,只道:“小点声,大惊小怪什么。”
“你的灵脉,你的灵脉......”门冬急得都快哭了:“怎么伤得如此严重!”
孟盈诧然回头,顾白婴灵脉有损一事,宗门里并无人告诉过她,眼下看顾白婴的脸色,恐怕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正在这时,弥弥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簪星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蜃女消失了,那根华丽的蛇杖却没有一同消失,从它的前端,那颗镶嵌的宝石中逐渐氤氲出一层白雾,田芳芳后退两步,疑惑问道:“这是......”
“应当是禁锢在此地中的灵魂。”那一头,顾白婴开口。
“灵魂?”
“蜃女一死,编织的所有幻境全部打碎,这些被幻境迷失的灵魂自由了。”顾白婴擦去唇角血迹,“就此解脱。”
“是吗?”田芳芳挠了挠头:“那咱们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算是好事吗?簪星心中惘然,对于有些灵魂来说,清醒着接受残酷的真相,或是沉醉于虚假的美好,究竟哪一个更幸福,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咦?”她听见门冬的声音:“这是......”
从白雾中,渐渐显出一个人的身影,她和那些化为光点的灵魂不同,有完整的身形。起初因为被光雾笼罩,看不分明,雾气渐散,她的身姿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个瘦弱的女人,穿着漆黑的斗篷,斗篷很长,垂至脚边,上面绣着暗银色的咒文。她面上带着薄薄的黑纱,将面容笼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和蜃女那双风情无限、顾盼生辉的眼睛不同,这双眼睛平淡普通,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像是能透过这双眼猜到面纱下的脸庞,亦是平平无奇。
可当被她凝视的时候,仿佛从里到外被人看穿,令人生出敬畏。
“姑娘,你是谁啊?”田芳芳问。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他的话,看向簪星,明明是初次见面,却像是早已相见过的故人,声音平淡地开口:“终于见面了。”
簪星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是蛇巫,巫凡城的蛇巫!”
女子点了点头。
簪星恍然。
这才是蛇杖真正的主人,曾经守护了巫凡城百姓、却又死于自己所守护百姓之手的巫女。原来蛇巫被蜃女设计抢走蛇杖后,蜃女将她的灵魂禁锢在这灵器中,利用她的灵力为自己作乱。
“您见过我?”簪星迟疑地问。
她和蛇巫是第一次相见,何以她的神情与语句,都像是等待她多时?
“你身上有鲛人鳞。”蛇巫淡淡开口:“多年前有一鲛人与我交易,曾窥见你我今日一面之缘。”
“您就是与银栗做交易的那位蛇巫?”簪星惊讶。多年前银栗与蛇巫见面的时候,她还没有来到这里,甚至于连她自己都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来到此地,可对方却说早已窥见今日之缘。这蛇巫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领,居然连她这个“天道”以外的意外都能未卜先知?
刚想到这里,她就听见蛇巫开口道:“可有一事我不明白,你是因何而生的变数?”
变数?
簪星心中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只冰凉的手指已经点上了自己的前额。她抬眼,正与蛇巫那双平淡的双眼对视。一瞬间,她好像从对方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好像她的一切、她的命运变成了书册中的扁平的字句,被人一字一句的审阅。
那根手指离开了她的额头。
蛇巫收出手,神情古怪地看向她,吐出两个字:“奇怪。”
她说:“我什么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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