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九月, 钱晴这边终于等到了丁杰给她发回来的秋装照片和画报,还有一批样品。钱晴带着样品去了自己常去的宋记裁缝铺,宋老板照旧穿着旗袍, 头发已经从年前的小卷变成了长直发, 披散在身后, 显得宋老板年纪都轻了几分。
钱晴嘴甜的不行:“宋姐, 越来越年轻了哦。”
宋老板看见她来就嗔怪着瞪她一眼:“除开年前来一次, 这大半年都没见你, 忙着挣钱把我们这些旧人都给忘了是吧?”
钱晴赶紧告饶:“哪里的话, 这不是忙吗?再说我哪次来不是给你送生意呢?”
这倒也是, 宋老板扭着腰走过来:“这次还是要让我帮着改衣服吗?”
“对。”
钱晴把手里的几件样品散开:“这个外套,麻烦你给我改短,短到这个程度……”
“还有这件半身裙,版型不行, 腰要重新收一下。”
“还有这件……”
钱晴比比划划把手里几件样品给宋老板比划完,宋老板满口答应。钱晴每次改衣服,只要是质量达到要求, 一般给钱都是很大方的。而且过后也不会限制她不能再做同款式的衣服……
正想着,只听钱晴突然来了一句:“宋姐, 这次的衣服我有个要求。”
“这一批做出来的所有衣服,不能把款式外流。”
这也是钱晴提前想好的,她要做的是服装生意,要是打版时候这个款式就烂大街了, 那她以后还卖什么衣服呢?
宋老板刚在心里想着钱晴不会限制她, 不防钱晴立刻就说了不能做, 还不等她想好拿什么态度对待钱晴的时候, 只听见钱晴接着说道:“我可以跟你签合同, 咱们走一个承包的包月价格,每个月我给你开到两百。”
这个价格也是钱晴经过深思熟虑的,再多对她来讲就不是很划算。两百这个价格并不低,甚至说钱晴拿着这个钱去雇一个裁缝来都行。但钱晴这些年在宋记做的时间最长,宋老板也是最能靠近她的想法的那个。只是对方有自己的裁缝铺,钱晴就算是想要雇人也没那么容易,这么算下来,签订一个长期合作的协议也比较容易接受。
果然,此话一出,宋老板当即就答应了。一个月两百,仅仅就是改改衣服,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事情!
钱晴趁机拿出来早就准备好的合同,上面写着,合同期一年,款式总数量不超过四百件。每件衣服除了改动之外,还要配上版型大小,至少是三个号码齐全。同时也规定了相关款式不能流出,一旦泄露,宋老板就要赔偿晴月服饰的损失。
这个规定说严格也严格,但遵守起来并不麻烦,首先是款式方面是钱晴来把着方向,怎么改都是听她说。并不需要宋老板去思索怎么改动,只是需要她做一些细小的修饰。而且这条条款款的写的详细,其实本质就是一件事,那就是相关款式不能从她这里漏出去。这个也好说,宋老板之前蹭钱晴的设计也就是学一学一些细节,把款式拿给别人这种事她也不会干。
两边签订了合同,钱晴拿出出发前闻兰给她准备的单据,给宋老板开了单据让她每个月去小东门的会计处领钱。
陆陆续续改动并且创新了新的款式衣服,钱晴最后带上了一个行李箱的样衣去了省城。
列车轰轰隆隆的,钱晴扭头看着坐在一边的周皓。
本来这次去省城是只有她一个人去的,周皓现在做了副队长,工作繁忙了不少,还有课业要做。谁知道昨天晚上周皓突然跟她说起来最近工作上没有什么大事,两个人结婚之后就没有一起出去过,竟是屁颠颠的收拾了东西跟着来了。
“……维修队那边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吗?”
周皓不以为意:“季度大修刚过去,现在正是闲的时候,而且学校那边也刚结束了一阶段,也不用去。”
钱晴这才放下心来,周皓这次陪同她出来,抛开耽误工作的因素,在其他很多地方让她轻松不少。
首先就是上下车基本不用她自己拿着箱子挤了,周皓那个子,直接就能把人群隔开,一手拎着行李箱,另外一手还能抽出来拉着她。在车上的时候也放松不少,不再跟原来一样提心吊胆,老是伸着头盯着自己的行李。
周皓基本上把路上的所有杂事全包了,让钱晴这一趟出门显得轻松无比。
再到省城,光是车站外面就跟去年很不一样,火车站周围多了很多固定的摊位,不再像原来一样乱七八糟,可见是这一年中间,省城已经把火车站周围给管控起来了。
这次带着周皓一块出来,钱晴就把原有的计划做了一点调整。周皓说的也没有错,俩人婚前婚后都没怎么出去过,这次难得一块出来,除开工作之外自然也要留出时间一块逛一逛。
这次来省城没有提前通知老丁,周皓跟钱晴一块随便找了一家旅馆住下,省城的旅馆这几年也越来越多,装修也越来越豪华。钱晴挑的这一家看上去就很新,房间里还有热水有电视,标准套间的两张小床。
到了晚上,钱晴趴在床上翻着自己的来之前准备好的小本子。她来之前就已经打听过了,也提前给省城这边的几个制衣厂打了电话前期沟通过。
她挑选的大多是规模不是很大,这几年业绩下滑的制衣厂。这样的国营厂子并不难找,毕竟这两年国营厂子受到的冲击很大。很多厂子没有转变好思路,还是以前的老一套,衣服款式一做二十多年不带变的。
要知道这几年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尤其是乡下的农民,自从包产到户之后,已经很少有人家还吃不起饭了。
以前那种老粗布的衣服大家都当个宝,现在很多人一摸衣服是粗布都不带看的。
几年前人人都追求一条尿素裤,觉得那玩意儿稀罕又耐穿,但现在家家户户手头都松快不少,再不像以前一样指着一条裤子能穿二十多年。
钱晴在小本子上记下跟几个厂子约好的见面时间,她现在找代工厂,看中的是国营厂子现成的设备和人工。但是再详细一点的内容她还要接着考察,工厂领导的风格,厂里工人的想法,厂子能拿到的布料种类……
桩桩件件,都要考虑在内。
周皓擦着头发凑过来,看媳妇的小本子上写着四五个时间,一般是半天一个地方。剩下的时间还有好几天,登时就来了兴致。
“媳妇,咱们剩下的时间去哪儿逛逛?”
钱晴的思维被周皓打断,想起来这次出门的确还要考虑到另外几件事。
“人民公园,动物园……地方和时间你看着办吧。”
总该给周皓找点事情做,别看她在外面跑了好几趟,但是对于这些吃喝玩乐的地方是真的不熟悉。还不如让周皓全接管了。
最重要的是……
“明天咱们先去找找老丁,让他帮忙看看,我想在省城买几间门面。”
等到代工厂的事情敲定下来,这边势必要做个联络处。还有徐阿花和方如,现在卫生巾的进货渠道在y市和周围几个市铺开差不多了,省城自然也不能落下,要在这里做个代销点。
周皓看她三两句又扯到工作,索性把她手里的小本子抽出来,把人抱了个满怀。
“临时抱佛脚也没这么抱的,明天去看一家不就知道了?”
怎么还跟上学时候一样,一到考前就抱着书死命看。省城这边的工厂拢共符合要求的也就四五家,半天见一家,两三天就完事了,犯得上现在这样思前想后?
也是,钱晴顺从的把手里的小本子松开来,也是她第一次以一个公司老板的名义去接触这些国营厂子,心里难免有点紧张过头。
厂子什么样,明天去见了不就知道了?
第二天,夫妻两个睡到了自然醒,在楼下找了一家摊子吃了一碗鸡汁豆脑。满脸沟壑的老人家,手边是两口硕大的脑儿缸,外面还裹着保温层。另一边放着两个瓦罐,里面是油汪汪的鸡丁。
从脑儿缸里盛出来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在上面浇上卤汁,撒上鸡丁。掰下几片烤焦的粉皮,滴几滴香油。
配上掰开的大白馍,一下子把大清早的那点朦胧睡意驱赶走,整个人都被这碗鲜香的豆腐脑唤醒。
吃过早饭,周皓就跟着钱晴去往今天约定好的工厂。
要去的第一家工厂是钱晴最看好的一家,毕竟这家工厂做的时间够久,在省城已经是二十多年的老厂子了。工人有几百个,名头也响亮。
即便是要找代工厂,那找规模大的工厂定然是比小的要强一些。别的不说,光是大工厂拿到的布料就比小厂子全乎。
两人到了这家名为红兴的制衣厂,钱晴这次来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仅带了最新做出来的名片,还有加盖了晴月公章的介绍信。
结果到了红兴制衣厂,门卫却把两个人拦在外面。
钱晴有点莫名其妙,把手上的介绍信和名片拿出来给他看:“大爷,你看好了,我是晴月服饰的,跟你们厂的黎主任是约好时间的。前天上午我还打了电话过来,说好就是今天上午十点过来拜访。”
门卫不耐烦的摆手:“什么约好的时间,我就没听过这事!你约的谁就去找谁,黎主任不在!”
钱晴看他穿着厂里的工装,人却是歪歪斜斜没个坐像,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卫处,脚都翘的老高,地上还扔了一地的烟屁股。
没奈何,钱晴只好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来一包红塔山递过去。
来之前还是周皓提醒她,让她带点香烟糖果。周皓自己就在厂子里工作,平时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国营厂子里那些人际关系也知道的多。
阎王好过,小鬼却难缠。
尤其这种举步维艰的国营厂子,底下的工人更不会为厂子考虑多少。
果然,一包红塔山撒出去,门卫的态度就好了许多。虽然还是不叫进去,但语气肉眼可见的软和了不少。
“黎主任真的不在,你要是想找人就等到后天再来吧。”
钱晴掏了一包香烟,当然不会就满足于这样一个答案,追问道:“那黎主任去哪儿了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吧,不然我这大老远的跑过来,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我怎么回去?”
门卫捏着兜里的红塔山,却不好直接赖。要是光是这个女青年来,他倒是没有这么憷,但她身边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着实给了不少压力。要是自己今天不说个一二三四,对方说不好连烟都给他要回去。
“……黎主任去开会了,说是下个月要开个展销会,上面来动员让各个厂子都去。”
这个消息不是假的,而且也并不算保密。毕竟厂子里现在已经挂上了展销会的横幅,显然是准备下个月就参加的。
展销会?钱晴两眼一闪,敏锐的察觉到这里面的商机。
再问门卫有关展销会的事情,他便说不出来什么了。只说是厂子里现在都忙着赶展销会的款式,领导都去开会了不在。
没有见到人,但是得到了展销会的消息,钱晴拽着周皓走的时候心情并不显得多低落。虽然依旧对这个黎主任没什么好印象就是了,哪怕是去开会人不在,留个话又能有多难呢?
还不是觉得她的公司不够大,所以才这样轻慢。
钱晴并不觉得被人轻视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事实如此,她的晴月刚刚起步,确实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够正规。就连账务和公司框架,也是在闻兰的帮助下才将将弄清楚。
但这样的现状,却让钱晴觉得十分有挑战性。
下午钱晴去见了第二家厂子,这家厂子的领导倒是在,带着钱晴看了生产的车间和布料存放的地点,还有厂子里的食堂宿舍。
“咱们现在有的工人大概是八十多名,除开后勤的一些工人,剩下长期在一线的就是六十多名。”
“布料多是从京市过来的,还有个别是走的外汇份额。现存的布料就是这些。”
殷勤为钱晴介绍的是厂子里的一个副厂长,姓邢。
说起来库存的布料就眉头紧皱,要不是这些布料拖着,厂里也不至于现在揭不开锅。连工人的工资都拖欠了两个月了。接到钱晴打过来的电话的时候,邢厂长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厂子唯一的机会,要是抓不住这次的机会,厂子倒闭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一批布料是进口的,你看,这个质地,跟国产的布料很不一样吧。”
平心而论,这一批布料确实不错,但就是不错才麻烦。他们厂子之前做的款式大多是裤子,这么好的布料做出来的裤子却有个致命弱点,就是不耐磨。
邢厂长最近这段时间没少为这批布料发愁,做出来的裤子不耐磨,做上衣又变不出什么花样,这一堆布料摸着手感再好也是干放着。最重要的是,这批布料还贵,做普通的衣服卖出去,连本钱都回不来。
厂子里几个领导为这件事吵来吵去,每次到最后都是各自甩锅,互相指责当初为什么要去进口这一批布料。
邢厂长心里也没什么底气,领着钱晴看布料时候都不敢多介绍。
但是钱晴看见这一批布料却眼睛一亮。
她这次带来的衣服款式中,有几件的布料她并不是很满意,现在看这批布料,简直是瞌睡了送枕头!
这样柔软的质地,搭配上其他几样花色的布料,出来的衣服恰好就是她要的那个感觉!
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却看见邢厂长脸色变了,冲着钱晴说道:“库房就是这些了,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外面有人拿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敲在玻璃窗上。没一会儿就传来一阵哭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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