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海楼兽好凶,你们瞧,它又吐水了!”

    “商会护卫都干什么吃的,绕着飞来飞去跟群苍蝇似的,都别干看了,倒是快上呀!”

    “畏手畏脚,简直废物……”

    此刻,陆行正和几名临时结伙的朋友守在楼上观望远处的战斗。

    他们所处阁楼地势正好,虽然时间正处夜里,但是修士们目力卓绝,四周又有大阵运转所发出的游光,不难看到对面的场景。

    这些散修多少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思,毕竟商会并非他们同道中人,平常赚到的钱财也不会拿出来分润。

    见着他们倒霉,大家非但不同情,不帮忙,反而看起了笑话。

    甚至有些人隐然露出蠢蠢欲动之色,似乎在权衡着某种决定的利弊。

    忽然,陆行讶然抬头,道:“二位前辈,你们回来了。”

    “陆行,你见过那本古书,告诉我,这是否就是那空谷幽兰?”

    李柃从空中降了下来,直接拿出那个盒子,将其打开。

    众人好奇观望,但见精致的宝盒内空无一物,不由得莫名所以。

    陆行下意识道:“什么都没有……前辈,你拿了个空盒子?”

    但话刚出口,他就神色微变:“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

    “有东西,我们怎么没有看见?”

    “对呀,这里明明就没有。”

    其他修士听到陆行的话,不由得露出疑惑之色。

    他们用眼睛去看,用神识去探查都一无所获,还以为陆行在胡说。

    “你们看不见这东西?”李柃不动声色问道,“那可还真是奇了。”

    他把目光投在了盒子里,但一株新鲜得如同刚刚摘下来的兰花安静横躺,周身盈盈有光,释放着难以言喻的灵蕴。

    不知为何,李柃总感觉它的外形有些像彼岸花,又带着几分优昙花,曼殊沙华的特征。

    几种表象融合一体,造就了神秘,优雅,散发着馥郁馨香的神奇宝花,望之绝非凡物。

    “夫君,好像只有一团朦胧的光华在里面……”慕青丝悄悄传音道,她面上同样带着几分困惑。

    李柃问道:“是什么样的光?”

    慕青丝道:“是一种非常空灵的白色冷光,好像有一团烟雾装在里面似的,啊,它展开了。”

    李柃也看到了。

    但见兰花花瓣舒展,一根根如同彼岸花的须芽展了开来。

    它整体的质感有些像是蒲公英,又像是更甚的烟雾,甚至一团火光。

    轻盈飘荡间,仿佛随风轻摆,尽情与周边周边的天地元气交互着。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李柃忽的心中生出了这是一株仍然存活的花朵,而非被摘下来的标本的感悟。

    众人仍然还在研究那个空盒子,竟然毫无所察,只有慕青丝惊讶看向幽光游离的方向:“它……它在动!”

    陆行则是道:“香味……在飘荡。”

    李柃眼睛紧紧盯住那朵空谷幽兰,面上神色凝重。

    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丝心血来潮的灵感。

    “幽兰之生空谷,非历遐绝景者莫得而采之,而幽兰不以无采而减其臭……”

    这是空谷幽兰的香绪,亦是它所应具有的品格,特征。

    “我明白了,这东西是有缘者才能得见的奇物,谁得而宝之,全凭机缘,要么就是凭着修为实力强行识破,看到一团朦胧的光华……

    商会自有高手,结丹出动,总能窥见几分端倪。

    但他们也不知道此物的真正形态,更不知其妙用,就那么随意和其他宝物放在一起,实际上还是有眼无珠,错失了真正获得它的缘分。

    “有缘者才能得见?对,对,我想起来了。”陆行连忙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掏出一本抄录好的线装书,双手奉上,“此前前辈嘱我抄录古籍,如今已经办妥了,还请前辈过目。”

    说着却是暗自嘀咕道:“可我分明记得,那位前辈写的是聪明人才能看见啊,难道我不够聪明?”

    李柃接过看了一下,顿觉讶然,这玩意儿竟然还是《万国风物志》丛书的一部分,疑似当年有人游历空谷幽兰生长之地,专门追寻,研究。

    该书自序中可以看到,其作者名为橦道人,乃是一位类似郝道人,机缘巧合之下对香道有所研究的前辈高人。

    但他本身主修道途为法道,传承的是中古仙门的道法,对于空谷幽兰的认识也仅限于一般天材地宝。

    从自序之中就可以看出,他的本意是把此物嚼吃,或者作为炼丹材料使用。

    陆行也是读过此书的,解释道:“其实那些前辈高人所作的《万国风物志》格式大抵也是如此,但凡遇着点儿前所未见的天材地宝,必先问能炼丹炼器否,效果好否,怎么炼?”

    李柃微微点头,随意翻开当中一段看去:“味甘,性温,嚼之通体舒泰,一时迷醉,飘飘然欲仙,然事后无变……”

    好像看到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李柃此前就对此书颇为好奇,嘱托陆行抄录一份给他,还为此付了足足一万灵石的报酬。

    但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不过橦道人倒也并非牛嚼牡丹胡吃一通就了事,他不是那种前辈高人。

    橦道人自述专门在发现该物的所在驻扎一甲子,花费了足足六十余年的功夫观察,记录,总算对这种空谷幽兰的生长条件,繁衍方式都有所猜测。

    之所以说是猜测,是因其所见也只是一团朦胧光影,依据着轮廓猜测其形状,然后自行绘制出来。

    修士绘物,可以借助一门叫做描形画影的小神通,借由法力灵性,神识扫描而成,准确率极高。

    但这种神通的本质也只是照着脑海之中的具体印象进行拓印,没有具体印象完全无效。

    橦道人也不知道出于何心思,竟然连蒙带猜,画了个普通兰花的样子出来,然后宣称说只有聪明人能够见到此样。

    许是觉得如此普通不能彰显宝物之姿,还画蛇添足的在旁边描绘了璀璨的光芒,还有花瓣上面生长的神秘道纹……

    这要真是自然界中恰好有相似之物被其蒙上,后世之人就要被带到坑里去了。

    “古籍的臭毛病,也可以说是前辈高人的局限性吧。”

    李柃利用神识扫视,一目十行的快速通读一遍,顿时心中有数。

    “和郝道人相似,这种散修水平有限,心性也未必见得多好,尽信书不如无书……

    但毕竟是人家花费多年功夫观察记录的,各种心得也很详尽,还是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李柃重新把目光投在那株空中漂浮的空谷幽兰上,似乎感应到什么,它竟从盒子里面飘了出来,如同小动物到处闻闻嗅嗅那样窥探李柃的气机。

    李柃这时候才知道,方才它看似随风飘摆,实际上也是会自主移动的。

    “……”

    突然,奇异馨香沁入心脾,如同流水潺潺涌来。

    “咦?”

    李柃神色微变,伸手将其托在掌心,端详起来。

    空谷幽兰似乎也感受到了其心意,散发出一种近似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精神意念。

    只不过,它所拥有的灵蕴更加趋近于聻灵一类,继承的是天地之间和兰香关联的种种灵蕴物质,竟然还似与李柃本身所拥有的本色人香相近。

    此乃非仙非神,非鬼非精,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奇物。

    “开天辟地之初,大道就依靠造好世间万物,一切的物质,灵蕴,一切的运动变化,莫不在道之范畴之内。

    一个生命踏上修炼之途,纳天地元气于己身,炼日精月华为法力,本质上就是在与天地大道交互,从而去粗取精,借假修真,证得登仙成神之大道。

    正所谓天理昭昭,惟人自修,证道的过程,就是补完自身,成就圆满的过程。

    无论是知识也好,营养物质也罢,本质上都是灵蕴在精神和物质领域不同的表现……”

    丝毫不出所料,李柃此刻从空谷幽兰当中感受到的,就是和自己本色人香相近的香魄。

    这其实也可以说是一种聻灵,类似龚茌从幽恒遗泽之中获得的奇遇。

    但是当初李柃和幽恒构成不同,灵蕴的性质不能契合,便无法相互牵引。

    这就是为了当初同入却罗仙府,只有龚茌获得机缘,其他人都被夺舍,入魔而亡。

    直至如今,李柃才得到兰香灵蕴,疯狂完善着自己的真我灵性,本色人香愈发底蕴十足。

    空谷幽兰虽非亡灵,但其所拥有的灵性,也能造就类似夺舍的效果,寻常低阶修士根本无法吸收和利用。

    这当中还有自身灵性与其灵性契合度的问题,两者之间越为相近,彼此的排异和冲突就越小,也越安全。

    毫无疑问,李柃在各方面的条件都满足吸收此物的要求,一下就将整朵兰花都纳了进去。

    “扑通!”

    在所有灵蕴,包括空气中散溢的兰香都彻底消失的刹那,李柃心脏再次像是被人攥住,猛的捏了一把,然后再放开,剧烈挑动起来。

    “扑通!”

    他的气血如同激流,疯狂运转,充盈周身。

    精神意念之中,大量资讯,还有源自于远古时期,开天辟地之初,关于香道真意和先天道国的一切东西也尽数涌来。

    “扑通!”

    几乎如同本能觉醒,他的脑海之中莫名其妙就多出了许多与之关联的记忆。

    他曾见,鸿蒙初判,天地未开,一切都漂浮于虚空,大团灵蕴凝聚为魔神;

    他曾见,开天辟地,洪荒争雄,万类霜天竞自由;

    他曾见,道人登仙,举霞飞升,万千功名都作了尘土,唯长生不朽之愿不灭;

    他曾见,宗门纷争,万族崛起,大破大立之后,一切又再经历几度轮回;

    他之香蕴,真灵本质,原本只是尘世沉浮一微粒。

    但和世间任何一个物质那样,都来自百亿年前,鸿蒙未判之前,那属于道的部分。

    顽石也好,朽木也罢,甚至是这地里田间的淤泥,杂草,粪泥……

    一切本无不同。

    天地的造化叫它们显现了物质之形体,才有高低贵贱,才有精陋粗细。

    乃至于世间诸物,美丑香臭,逐渐分明。

    这世间原本是没有香的,生灵感应到了香,便有了香。

    这正是他此前所悟“心悦为香”的道理。

    而今终于从这朵经历亿万年,仿佛源自于亘古永恒的光阴之河源头的空谷幽兰之中得以见证,的确是如此。

    猜测和实践刹那融合,自证与他证亦完美相契,李柃本身就拥有的某些天赋正被唤起,大量人香香魄不住从中散发出来,甚至于,周遭一切事物也在其精神感应之下产生变化。

    朦胧的悸动间,李柃感受到了某种奇异的力量在自己真灵之中凝聚,某种法则的力量凭空而现。

    “什么味儿,好香啊!”

    “我闻到了烧鸡的味道……”

    “明明就是美酒!”

    “你们这些俗人,哪里有什么烧鸡美酒,明明就是梅花香气……”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方才陆道友说的不是幽兰之香吗,那明明就是兰花香啊!”

    陆行一脸懵然:“我,我现在闻不到兰香了,我闻到的是荷香!”

    李柃忽的打断他们道:“不用争了,你们说的都对,我之法域,原本就无常数,积香积香……所积者,原来不是从我自身而来,而是感应者啊!”

    他这时候才恍然大悟,积香法域的本质,其实是一面镜子,但和普通镜子对照光线,投射肉眼可见的影像不同的是,它对照的是灵性之中善良,美好,精粹的部分,足以引人为悦的香道灵魄,从而众妙化生。

    然后,李柃又道:“原来,见兰而悟,既是指我自己见到此物就证悟,明白自己之道,也是指别人见到我就证悟,激发内心深藏的香绪与灵蕴……

    我是那株天地初开之前就已经诞生的幽兰的一部分,构成后世那些空谷幽兰和构成我这一身元神,精神意念,灵体肉身的东西,都是来自同一源头!

    所以,我才能见兰而悟,才能无师自通掌握其力量。”

    说完这句话,李柃就从原地消失,重新出现的,是一个三头八臂的少年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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