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万宝一行人好不容易摆脱海中巨兽纠缠,却不见了海盗们的身影,连忙派遣大军四处追击。

    此时李柃已然出手,当然不会让他们轻易找到罗经纬。

    他略施手段,让搜寻队伍与正确路线错开,结果自是一无所获。

    消息传回之后,马万宝犹不甘心,找来一件神秘的罗盘,想要据此探寻青蚨钱的下落。

    据传这种罗盘是商会秘密打造,必要时刻回收青蚨钱所用,能够感应当中所占的因果。

    但此盘指针动起来后,一直滴溜溜的打转,愣是变成了个小风扇。

    马万宝见状傻眼,暂时也没有了办法。

    王二喜看了看他,担忧道:“老爷,现在该怎么办?”

    马万宝含恨道:“收兵!我们回去!”

    这次大败,影响深远,首当其冲的是北霄岛的人心再次变得纷乱。

    许多人原本就不是很服马万宝在长老会上的专横独断,故意纵容之下,大街小巷里面都在传扬其失败,一时间,北霄岛威信扫地,几乎沦为笑柄。

    草莽江湖则是为盗帅罗经纬的逆天壮举所震惊。

    接连两次在结丹修士围剿之中逃脱,头一回只得王二喜一人,败敌抢船,犹且还可以用一时幸运来解释,第二回是被商会众高手围剿,甚至一度被人杀上宝船,直面多名结丹。

    这都还能逃脱出去,甚至让分舵的一位高层长老重伤濒死,多位长老闭关休养,就绝对无法用简单的幸运来解释了。

    这绝对是气运,不同于一时幸运的东西!

    许多人都开始相信,罗经纬真的是天降劫主,气数正旺,万万不可以力敌。

    修仙界中,时来天地皆同力的说法古已有之,气数命运也绝非无稽之谈,只要是知情人,都绝不会赶在他运道正旺的时候与之正面交锋,这是一种巨大的消耗行为。

    罗经纬名望瞬间暴涨,几乎如日中天。

    他原本在此战折损了好些人手,但是剩下的都是忠诚骨干,振臂一呼,又轻易招来大批喽啰,甚至连一些积年老修,成名高手都想投在他的麾下,整体实力连上多个台阶。

    海狼帮,血鲨盗残部等各股海盗势力也默认了他的崛起,北海上迎来了又一位新的海盗王。

    不过此刻的北海,形势大不同于过往,血鲨王死后,海盗势力四分五裂,反而造就了遍地开花的景象。

    原来的四当家聂寒锋,五当家老财各自为一股势力,都在近些年间找到机缘晋升,顺利结丹,也是属于盘踞一方的海盗王者。

    另有多股海妖异族,妖王高手冒头,分别是章鱼妖八爪大王,银鲨妖巨齿大王,异妖蜃气楼,以及一只极其侥幸,以螃蟹种族成就妖王,统领亿万蟹兵的铁钳大王。

    除这四大真妖王之外,另有大大小小百余股的妖将,散修横行,也各自称王称霸,诨号某某天王,某某大王,不一而足。

    这些海盗呼啸招引,聚散无常,原本就是在马万宝治下越打越多的存在,当中大半以上都是各方心知肚明的黑手套。

    原本北霄岛还对他们拥有着不小的控制力,所以说招安就招安,随时都能加以掌控。

    但经此一事,海盗看到了北霄岛的虚弱,竟然趁机阻塞航道,广掠财物,正常的商业秩序荡然无存。

    甚至就连一些世家豪强,正经营生的商会加盟势力,都动起了下海为寇,上岸为良的心思。

    整个北海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乱了起来。

    李柃回到自家福地,站在门庭前看着外面云海,发现当中的铜臭味已经浓厚得如同水雾凝现。

    受召而来的聂英智不知全局,不禁也大为纳闷,问道:“怎会恶劣得如此之快?”

    李柃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其实都是过往盘剥的反噬。”

    “盘剥?”聂英智有些不太明白,为何师尊会用到这样一个词。

    “商会可不是世俗王朝,商会统治之下的北海也根本没有所谓的横征暴敛,这里是自由的市场。”

    李柃笑了笑,道:“说什么都是假的,结果才是真的,修士若无天材地宝,若被断了修炼上进,长生逍遥的前程,就是被盘剥,被压制了,这毋庸置疑。”

    聂英智迟疑道:“可在这当中,也有人是自己懒惰,平庸,际遇不行……也不能全都怪到商会头上吧?”

    李柃轻叹一声,道:“英智啊,人生而不同,的确不可能事事平等,完全一致,但至少,向上之心是人皆有之,渴求逆天改命也是天经地义的。

    你若站在马万宝之流的立场,把失败归咎于其人自身,固然也有一定道理,但这就能够消弭矛盾,杜绝冲突了么?

    不,这只不过是说服自己,迷惑自己,是毫无意义的。

    就算是一团烂泥,你要把它踩在脚底,它也要报复,要弄脏你的脚,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而且,若以各方势力的格局而论,我们这一新近崛起的香道,又何尝不是别人眼中懒惰,平庸,际遇不行的后进者,活该被那些豪强死死压制,不得崛起?有谁肯承认自己才是真的不行,肯乖乖退位让贤?

    其实我最听不得你方才之言,哪怕是弱肉强食,杀尽弱者的强盗理论,都比你说的更有意义,至少是真正动手去解决了。”

    聂英智闻言,一时无语,不过仔细想想,师尊的话似乎也有道理。

    若把失败归咎于散修本身,那有太多的人注定要永居人下了。

    这种借口麻痹一些头脑不清楚的弱者之余,又何尝不是麻痹了自己?

    连自己都觉得这些是理所当然时,头脑就不清晰,看不到真正的危险所在了。

    追究这一切的根源,以寻常道德,善恶观念去判断是没有意义的,金钱因果金钱消,金钱本身就是罪恶,本身就承担着因果,得看谁从当中受益最多。

    毫无疑问,目前是马万宝和他主导之下的北霄岛分舵获利最大,盘剥最恨。

    北海的天材地宝出产,加工,销售,几乎都被其垄断,利润也大多流入他们口袋,各方其实都已非常不满。

    然后是那些旧豪强,旧势力,靠着祖祖辈辈的积累,占据了太多的资源和宝材出产之地。

    聂英智想到这里,似乎依稀有些明白了。

    “若把势力拟人,本宗其实也是后起之秀,同样在受他们盘剥。

    那些旧豪强不可能白白把过往的灵材市场和资源出产拱手相让,还有香市的建设,推及至万里之外后,数十年间的进度居然还不如师尊您过去三五年,这就是达到极限了。

    同样的,本宗也有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威胁,同一时间内,北海之中所流通的金钱和宝材都是固定的,如若不打出北海市场,迟早陷入内卷。”

    李柃道:“是啊,就拿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来说,马万宝他们原本是想要通过筑基丹等物回笼资金,收割散修的。

    但这些年来,我秉持普惠大众,有益天下之念大力推行香道诸宝,尤其信灵香,神精香,飞气香,熏肌香等物,都是属于短平快的快速消费,和传统上积攒大半辈子才能买上一粒的筑基丹大相径庭。

    如此一来,必然得罪那些准备借机收割的巨头,因为我们已经破坏他们的计划,截走了大半以上原本要落到他们口袋的财富。

    马万宝曾经就此多番致函于我,都被我以闭关之名无视,想必早已恨我入骨。”

    聂英智闻言便笑:“但师尊是能够斩鲨血鲨王的强者,便是他马万宝也没有足够的信心对付,如若贸然行之,必定会遭受比这还要更大的损失。”

    李柃道:“不错,金钱大道的致命弱点便是重利,杀头的事情可以干,亏本的事情万万不能。

    香道本是小道,不足以影响全局,但若与我为敌,能否战而胜之且先不提,付出的代价必定远胜得利,就算是总会的那些元婴高人们也宁可等我自然老死,几千年以后再将香道收编,更何况,商会内部本身也并非铁板一块,商会本身同样有我的盟友。

    金钱会,飞舟会,器道行业,丹药行业……甚至北霄岛,万宝楼本身,哪里没有我们的朋友?也就只有马万宝那一小撮人有所不满。

    英智,斗争从来不是一上来就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错综复杂。

    我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深晓此理,只可惜,正如此前说的那样,这无关正邪,善恶……终究还是得靠实力见真章。

    我们香道是后来者,是搅局者,我李柃既不肯放弃香道立身之本,与金钱同流合污,又不肯乖乖的被他们收割,当然可恶之极。”

    他说到这里,轻笑一声,又道。

    “地方上的那些坊市,各方的堂口和北霄岛其实也存在各种各样的矛盾,并不是说大家同样隶属商会就真的铁板一块。

    不满的种子早已埋下,但过去摄于马万宝淫威,以及北霄岛的结丹长老们势力,始终无能为力,如今终于看到绝佳的机会。

    就像北霄岛曾对总会所做的那样,各方坊市和豪强们也纷纷闹起来匪患,甚至假冒海盗势力彼此攻伐,使得局面愈发混乱。

    那些凶残暴虐,只懂得利用暴力去攫取利益之辈,其实和马万宝都是一丘之貉,就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

    但那些本非大奸大恶之辈的散修,还有那些同样以有用之道立身,创造价值的丹师,器师,阵师,商贾,不妨都争取联合起来。”

    “这就是师尊要扶持罗经纬的原因?”聂英智深思许久,恍然大悟道,“未来的北海局势必定错综复杂,海盗那一方阵营当中,也需要有我们的一枚棋子!”

    李柃点了点头,却是告诫聂英智道:“当中的交接,不必你插手,我会交给在草莽江湖中交游广阔的离膺去办,只要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行了。”

    聂英智身为代宗主,是瞒不过去的,否则离膺问他要船要粮,他还一头雾水。

    但李柃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太多,毕竟这同样是与海盗有所合作,只是主动权在谁手里的问题。

    当中奥妙,正如香臭一体,有着难言的玄机。

    他要利用北海这一大锅臭烘烘的金钱味,调出一团涤荡凡尘的清心降真香,扫清宗门发展的障碍之余,也是为自己实证问道打下坚实的基础。

    ……

    积香六十年,盗帅罗经纬封王,号令群雄,纵横一时。

    也同样是在这一年,北霄岛威望大减,乱象丛生。

    物价飞涨,符钱贬值,货运中断,供销失衡……

    诸般连锁的反应导致北海形势愈发恶劣。

    对此感受最深的无疑还是那些出身草莽的散修们,过去就算要经历各种盘剥,压榨,他们靠着自己寻幽探秘,出生入死,也还能够谋求到一定的修炼资粮,供应自己上进和突破,起码筑基有望。

    而在最近,市面上百物腾贵,已然是无法再靠辛勤守矩保障修炼。

    这等情况之下,莫要说筑基但和法器,宝物,就是平常伤药,益气养元之丹,都快用不起了。

    各灵峰福地,世家豪强所豢养的客卿供奉们也受到了影响。

    因为生意大受影响,各方势力不可避免受到冲击,也不可能再以跟上物价涨幅的速度供应他们所需。

    一位位新晋筑基者很快发现,随便一件低级法宝都买到了四五百万以上,各种资粮,宝物,也普遍贵上数倍,新晋升的修士普遍都精穷,外物无用论再次甚嚣尘上。

    这个时候,就连马万宝等人都骑虎难下了。

    他们倒是有意把物价降下来,可是,这也得供销平衡,出产足够呀。

    高涨的物价促成了盗匪的诞生,而盗匪的诞生破坏了生产和运输,这又反过来使得物价飞涨。

    恶性循环中,各地不得不和吉祥坊一样,寻求招徕主顾上门,以把货运风险分担,然后大力发展各种快速消费产物,替代过去的筑基丹等高价之物。

    也就是在这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岸劫掠,拉开了真正的战争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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