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柃略作沉吟,肯定道:“确有此事!”

    连雄闻言,当下就面色微变:“李驸马,请恕我直言,这种事情实属过分了。”

    “哦?”李柃神色微动,“可是我曾听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修士登记造册,投效玄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连雄气极反笑,忿然作色道:“当然不是!”

    杨质见气氛不对,带着几分担忧道:“连谷主……”

    或许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连雄稍微平静下来,喟然长叹道:“李驸马,生我修士者父母,养我修士者家人,超凡脱俗,也不必像凡民那样团结起来才能外御其悔,岂能一概而论?

    一直以来,灵峰与我等相安无事,便纵有道友愿意投效官家,行登记造册之事,也是出于个人意愿,来去自由,何曾听闻有强制之说?

    我等散修所求,无非是为长生逍遥而已,如今长生之果渺渺,难不成连逍遥自在都做不到?是这天生万物以养人,可不是玄辛养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身就是大错特错!”

    连雄老谷主心情激荡之下,如同薪柴将一股类似松香的清明气息散发出来,可见其言辞慷慨,并非作伪,而是真心。

    李柃听到,其实有些愧然,他打心底里也认为修士生而自由,修炼上进,超凡脱俗,就是为了摆脱凡俗的束缚。

    什么登记造册,合法修仙,那不扯淡吗?

    但这一切,有了实力作为依存基础之后,就不扯淡了。

    别说合法才能修仙了,合法才能活着,都有可能。

    世间从来没有任何一种权利是理所当然的,都是争出来的。

    哪怕活着,哪怕自由,这些看起来天经地义,仿佛阳光普照的东西,你不争取,都不可能拥有。

    如若你没有争取却早已经拥有,那不用问,是你的先辈,别的斗士给你争取了。

    又或者,只是运气好,暂时还没有被夺走而已。

    李柃诚恳说道:“连谷主,您说得对,可是也请听我一言。”

    连雄道:“李驸马有何高见?”

    李柃道:“相信坊间的情况连谷主也有所了解,世外谷虽然平和,但素来正邪并立,良莠不齐,多有鱼目混珠者败坏我修仙之辈名声。

    寻常残害人命,凌虐平民之事就不多说了,单说杀人夺宝吧,乃是针对修士自身而发,损害的终究还是散修们自己的利益。

    为何会有散修拥护此政,说到底还是绝对自由并不可取,散修同样需要庇护,并不是每一位散修都能防范那些同道侵害,亦或依靠自己之力修炼上进的。

    倘若对散修们登记造册,方便管理不说,还有助于发掘人才,不至于令许多原本有望筑基的道友在无谓的探寻和空等之中干耗自己生命,平白浪费大好年华。”

    连雄能够感受到李柃言辞之中的诚恳之意,闻言不禁沉默下来。

    良久,他才幽幽说道:“诚如你所言,散修江湖多有混乱之象,以我世外谷能力,无法管那些人如何杀人夺宝,凌虐平民,唯有装聋作哑,听之任之。”

    “如若纳入官府来管辖,或许会改变这一境遇。”

    “但是……”

    他轻轻摇了摇头:“黄云老祖缘何往日不管,近日不管,如今才来管这些?

    难道真实原因不是她老人家嫌散修麻烦,不愿多管闲事吗?

    平日不闻不问,要用的时候才捡起来擦擦洗洗,我等散修虽然渺小,比不得她结丹真修,但也没有如此下贱!”

    九公主闻言,神色微变。

    李柃同样带着几分凝重看向连雄。

    杨质更加没有想到连雄会这么说,不由得呆坐在那里。

    李柃道:“连谷主,还请慎言。”

    连雄呵呵一笑,有些事情,说开了,反而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摆了摆手,道:“我连雄活了这么多年,筑基无望,早就已经看开了,长生逍遥有何可慕,有的时候,反倒还不如退一步,求个死得其所。

    哪怕黄云老祖在我当面,我也是这么说,吾辈修士超凡脱俗,可不是为了唯唯诺诺,给人当奴才来的!”

    李柃叹息一声,道:“连谷主这就言重了,只是登记造册而已。”

    连雄道:“李驸马莫欺我不懂政事,编户齐民,这就是纳入统治的第一步!

    此事过后,宗门必然得寸进尺,更进一步压缩我等散修生存空间,还不如先把话挑开说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活得下去就安安静静,老实本分,不到饿死绝不造反的,那是凡民,不是我等修士!

    哪怕人微言轻,势单力薄,我来此间,也只有一言,那就是绝不答应!

    你等若敢试探,我等便敢反抗,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连雄站了起来,拱了拱手:“先告辞了,李驸马和长公主可以把我的话转呈黄云老祖,若有责罚,在下一力担之!”

    说罢,扬长而去。

    杨质有些手足无措:“驸马爷,长公主,我并不知道他是这般想法,他没跟我说……”

    李柃轻叹一声:“我知道,杨供奉不必多虑。”

    杨质感激道:“多谢驸马爷体谅。”

    等到杨质也告辞之后,九公主不禁冷哼一声:“这个杨质真是糊涂了,竟然不事先搞清楚连雄的想法,就把他引荐来此,还有连雄也是,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谷主就能代表散修了?散修里面愿意投靠我们的多的是,他凭什么大言不惭?”

    李柃道:“你不必生气,大家都只是各为其主而已,不同立场有不同想法很正常。

    抛开身份和既得利益而言,我甚至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修士生而自由,的确不该像平民百姓那么多条条框框。”

    九公主无奈道:“夫君,你怎么这样说!”

    李柃呵呵一笑:“放心,我分得清自己立场,只是立场要坚定,思想却不能狭隘,一旦狭隘,则易陷偏执。”

    九公主道:“好吧,怎么说都是你有理,现在应该怎么办,要把他的原话禀报老祖吗?”

    李柃道:“当然……当然不能那么直白,不过可以把大概意思说说。”

    不久之后,两人就联络黄云真人,告知连雄来访之事。

    黄云真人听了李柃文饰过后的话语,不禁笑道:“那个连雄我也略有耳闻,典型的自由派散修,不服王法,不要看他与官府多次合作,但其实心里傲得很,始终想保持自主。”

    李柃问道:“老祖,推行散修登记其实是仙门的大政吧?玄辛并无这般的统治根基,以眼下的形势,恐怕并不可行,何必如此着急?”

    黄云真人道:“着急吗?也不尽然,不要忘了,我时日无多。”

    李柃道:“可至少还有百十年……”

    黄云真人呵呵一笑,提醒道:“此事你知我知,你信我信,可别人怎么看,你知道吗?别人还是照样认定我时日无多!”

    李柃微怔。

    这……好像也有道理啊。

    就算把茶芜香的妙用和制作之法公之于众,也需要时间来发酵,不是所有人都能第一时间确认,并且相信黄云真人还有百余年时间。

    甚至于,就算知道她还有百余年时间,也未必愿意接受!

    这种事情,是非常微妙的,茶芜香可以拯救生命,却改变不了人心。

    黄云真人道:“散修里面,总是有人心慕宗门,愿意投效的,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千金市骨,不惜法宝,灵材大加赏赐,最好是能够发掘出一二潜力之辈,栽培成为筑基!

    你知道我为何不让你正式拜入宗门吗?就是有必要的时候,让你成为他们当中的典范,执掌这一股势力!

    不过此事还涉及到未来封国大计的谋划,上次我和你说过,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我还没有想好……”

    又是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

    李柃听得此言,不禁眉头微皱。

    老祖好像在屡次暗示什么啊,难不成……

    突然,李柃心中一惊,却是无端想到了老祖遭劫的事情。

    老祖好端端的一位强力结丹,仙门真修,怎么会那么倒霉,刚好就碰上这种事情?

    这真的是天意如此,不叫她好过吗?

    上次老祖曾经说过,有人意图染指天道,已经开始影响了雷劫,但若连风火二劫都开始影响呢?

    他猛的一个激灵,悚然而惊。

    ……

    连雄一路出了驸马府,往城外而去。

    离开王城的时候,他不禁转过头,回望了一眼。

    凡胎肉眼看不出任何稀奇,但以他炼气巅峰的感应,明显可以察觉到好几道隐秘的神识曾在自己身上扫过,那是被秘密调拨至王城的供奉高手们审查出入人等,执行黄云真人的禁令。

    若无人引荐,冒冒失失闯进其中,就是一个死字。

    连雄冷哼一声,纵身疾驰,加速往世外谷的方向赶去。

    不久之后,他返回谷中,顾不上休息,就来到一个隐秘的房间内。

    里面早有数人等候,见到连雄回来,尽皆微动。

    “谷主,情况如何?”

    连雄道:“尚未可知,但我已经把我们的态度表明了,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所回应。”

    上首处,一名头戴帷帽的神秘人物冷然而笑:“宗门故智,无非就是怀柔收买,分而化之那一套,但我等可不比平民,一盘散沙就不足以成事……

    吾辈修士,修的是神通法术,靠的是自身力量,自性具足,不假于外!

    只要有个三五名志同道合的道友,就足以凝成一股,余者反而都是累赘。”

    他说话之间,气机深沉,竟有迥异于炼气修士的如渊法力起浮。

    这是一位筑基高手!

    同为上首处,一名相貌平平,但却头发分作黑白二色,如同阴阳两极的俊朗男子冷然道:“黄云真人也活不了多久了,据我打探到的消息,她很快就要殒落,到时候,玄辛无主,我等散修崛起之日就到了!”

    “总之,这一次我们要干就索性干票大的,圣元国也好,玄辛国也罢,不过鹬蚌而已!”

    连雄道:“二位前辈早有定计,晚辈自当追随,只是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吩咐?”

    上首那名帷帽修士道:“暂时没有,辛苦你了。”

    连雄道:“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不一会儿,室内坐着的其他谷中长老也相继告辞离开,只有下两名坐在上首处的高手。

    如若有对世外谷历史稍有了解的人来此,就会知道,他们都是曾经活跃在玄辛,渚元等多国的老牌高手,从本谷走出去的筑基修士薛平和丘青轩。

    数百年前,他们就活跃在地面上的草莽江湖了,只是近百年间,自身修为法力几乎达到极限,寻常外物无用,才停止了活动。

    但按照时间推算,这些老一辈的高手也应该寿命到头了,倘若不结丹,就只剩下数十年可活。

    晋升,或者死,这是一道选择题。

    眼下并无外人,薛平把头上戴着的帷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仿佛被烈焰灼烧过,至今仍然带着狰狞伤疤的可怖面庞,冷然笑道:“还真是奇也怪哉,血砚宫也好,玄辛峰也罢,近来都表现出了违反常理的积极,玄洲三宗的计划倒是还在稳步推进,但怎么看起来都像是在钓鱼。

    不过这样也好,无论他们怎么搞,最终还是要指向玄洲一统,皇朝崛起的局面,我等只要杀戮他们的弟子,击毁他们的棋子,此计自然消解!

    那些个巨擘大能,一天天只知道下棋下棋,什么大势博弈,我等不如他们许多,但也知道直接毁棋掀桌,有本事就来满天下追杀,大不了一死而已!”

    丘青轩呵呵一笑,说道:“薛道友,我知道你跟玄辛峰的真传弟子有仇,可这件事情,也得徐徐图之才行,先稍安勿躁,弄死她一些血裔后人再看看反应……”

    薛平闻言,倒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如今王城不好进,但若无意外,应该会有人来此回访和查探,到时候谁来就先杀谁,然后再依据玄辛峰的反应诱杀来查弟子,最终找到漏洞屠灭玄辛王族!

    我辈散修百无禁忌,此乃我等之优势,不要跟他们一样被条条框框限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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