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整个五月中旬,李柃都在出窍夜游,从美姬身边搜寻有用线索,但翻遍整个房间和行宫内外依旧无果。
李柃思索起来:“现在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直接跑到老丈人面前,跟他说你那美姬看起来带劲,送我玩玩罢,以他尿性,说不定欣然答应。”
李柃想到这里,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某种意义而言,玄辛国主还真挺好说话的。
“不过这个上策大可不必。”
“这么一个大活人弄过来始终是个麻烦,还有可能引来魔道注意。”
“中策是向异闻司举报,自己坐享其成。”
“但异闻司早已暗中警惕报讯人,同样有可能节外生枝。”
“下策则是继续监视这女人,但是她睡觉时我在头顶飘着,她卸妆时我在背后飘着,她换衣时我在门外飘着……知道的人都说是监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耍流氓呢。”
李柃感觉,为获秘密,付出一定时间精力和耐心并不为过,但是节操丢尽,始终不是什么好事。
“男女有别啊,要是换成男的就没有那么尴尬了……不对,若是换成男的,反而更尴尬吧?”
上中下三策都有弊端,李柃不得不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再想其他办法。
他回忆着这些时日以来的监视成果,突然想到,十五那日,她再次祈祷,提及“例常禀报”。
“这么看来,她要么是初五,十五,廿五主动联络一次,要么就是每月十五。”
“她手里头的信灵香至少还可以再坚持三个月,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有人与之接头,补充香品,说不得还是要落在点香一事上面。”
“争取在她下次那么做时追踪场域,找到响应祈祷的存在!”
“不过补充香品,也可作为一个候选的线索,前者失败,后者立刻就可以补上,这样才能有备无患。”
具体的做法,当然是借助返魂香。
李柃决定,当美姬再次引来那存在降临时,自己也在附近点燃返魂香,引导大团香魄送入其中!
接连两次都没有丝毫察觉,那存在的修为层次应该没有达到元婴,只要找到,就能过去直接监视它。
又一日,李柃找了个借口前往行宫探望国主,晚上再行出窍,把自己丢在附近草丛里的事物搬运至美姬所住的庭院。
这里是女眷住所,坐镇行宫的修士不便看顾,倒是方便他行事。
果然不出所料,廿五日深夜,美姬点香祷告,再次联系上了远方的神秘存在。
李柃连忙在后院墙根处点燃返魂香,然后催动其中香魄往里面赶。
返魂香的香魄虽然不易为神魂所融炼,但却拥有着发散极快的特性,这一下功夫就已经飘散至不知何处了。
好在整个祈祷过程不长,美姬这边停下之后,他就把点燃的返魂香整个扔进水池里碾碎,来个毁灭痕迹。
散溢的香魄已经颇多,到处都可以闻到这种气味,接下来就是考验天赋能力的时候了。
李柃开始尝试在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寻找目标,那是除这座行宫之外,第二处香魄集中的地方。
一番对比之后,李柃陡然剧震。
“真的找到了,在西南方向!”
幸运的是,感应之中的那处地方距离王城只有百余里。
李柃沿着河流往那边飞去,很快便发现,处在上次涟河县上游的一个城镇里。
他回忆了一下以前看过的地图:“这地方,似乎叫做氿口镇?”
夜幕下的氿口镇静谧安详,看不出有魔道潜伏的痕迹,李柃所感知的腐臭血腥也多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投映,未见其人,并不见得能够凭空闻到,因此只能进了大街,漫无目的四处搜寻。
由于并无持续点燃的返魂香帮助,通过虚空穿梭至此的香魄已经扩散开来,如同雾气弥漫在整个城镇,一时半会,竟然无法准确锁定目标。
不过都到了这时候,李柃反而不急。
他读过异闻司的卷宗,知道魔道潜伏都很有耐性,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四处挪窝。
突然,李柃闻到一股极淡的腐尸臭,循迹而去,来到一座高门大户内,立刻浓厚起来。
这里看起来是当地乡绅土豪的宅邸,夜深人静,一片平和,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在李柃的感知之下无所遁形。
很快,他就在这处宅邸后院的一处地窖内看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
只见数丈见方的狭小空间内,约莫百余之数的人头蜈,紫僵,白僵,绿僵,水猴,山魈等各类尸魔摩肩接踵,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
而在地窖上方,西侧后院的一个厢房内,有人借着油灯照映,正在处理一具躺在桌台上面的少女尸体。
不难看出的,这是一个溺水的受害者,身躯都已经开始浮肿,手脚,肩胛,腰腹各处皆有紧缚过后的淤青,是被人用绳子绑住之后,投入水中活活淹死。
桌前忙碌的是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者,头发已经枯白,但是手臂仍然极稳,如同醉心于技艺的工匠,为台面上的少女剖开胸肺,灌注一种如同墨汁的黑油,然后用褐色的粗线重新缝合。
他所用工具不多,但是样样精品,竟然都是蕴含着一定灵力的法器。
那种黑油同样并不寻常,不久之后,就使得少女全身肌肤开始变得青紫起来,但是僵硬的姿势反而开始柔和。
随着一股阴冷的气流在四周弥漫,整个房间的墙壁都布上了如同冰霜的白雾。
陡然间,瞪得大大的眼珠动了一下,那死去少女竟然像是活了过来一般,露出狰狞的怨恨神情。
老者似乎对此司空见惯,并没有理会,只是拉动旁边一根绳索,招来两名守在外面的年轻弟子。
“把它搬出去,泡在十九号尸罐里。”
“是!”两名年轻弟子应了一声,即刻连着竹席把少女抬向另外一个地窖。
李柃跟过去看了一下,心情沉重之极。
这里竟然藏着足足三十来个可以装得下成年人的大陶罐,里面泡满了如同血水的浑浊液体,浓厚的酸腐和血腥郁积,令人作呕。
“魔道诸宗,冥宗最恶,难怪臭名远扬!”
李柃带着怒意继续探寻这个魔道窝点,共发现不逊木特使的气机深沉者三人,其中一人是刚才见过的老者,另外一人是个身高七尺的魁梧大汉,身形似个铁塔,全身肌肤青紫,似乎修炼了一门尸毒炼体的邪功。
“他擅长的应该是类似横练功夫的炼尸法诀,但是效果更胜许多,面对等闲刀剑甚至法器都能刀枪不入。”
李柃对此人生出了深深的忌惮,因为他现在力量不足,只适合偷袭,并不适合对付这种人。
最后一个气机深沉,值得注意者却是个相貌柔美的年轻女子,看起来比自己略小,和九公主差不多年纪。
李柃发现这女子时,她正在内院大屋的床铺上盘腿运功,如同云雾的血色光芒萦绕周身。
李柃隔着窗户感应了一下,发现她的气息极其深沉而且雄厚,给人的感觉竟然不逊于炼气后期的邋遢道人祝明。
但让人颇感困惑的是,靠近之后,仍然没有闻到尸仙宗弟子所独有的腐尸臭,反而有种如同腥甜之中混杂着夜来香的浓烈异香,仿佛令人精神都要为之昏沉。
李柃担心神识窥探过度会引起对方警觉,只用闻香识人的天赋异禀去感知,深深记下了这种气味的质感,心中暗想道:“难道她不是尸仙宗弟子?”
“但若不是尸仙宗弟子的话,为何会跟这些人在一起?”
尸仙宗上下都是惯常炼尸的,祭炼的灵气以阴腐性质居多,常年跟尸体打交道也容易沾染上尸臭味,非常容易分辨。
突然,李柃想起一事:“难道,这是个幽魂宗人?”
尸仙,幽魂二宗向来结盟,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叫做亲密无间,在仙门修士眼中却叫做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两宗同出一源,彼此道途恰如阴阳二极,多有互补而少冲突,自创立以来就好得蜜里调油,甚至还经常联姻,彼此互换各类资源。
若说尸仙宗和白骨宗,乃至黄泉宗之间都可能存有嫌隙,经常勾心斗角,这两宗弟子却有着连正道宗门都要为之惊叹的友好,这在整个魔道邪修的阵营绝对称得上是另类。
“尸仙,幽魂……”
李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萦绕此女周身的血雾,竟似在其深处隐隐发现了一些模糊的身影,如有阴灵寄居于其中。
“还真的是幽魂宗人!”
“这似乎是异闻司卷宗提到过的血煞魔云,同时拥有着腐蚀血肉和精神的虚实二相属性!”
“这简直就是敲骨吸髓!”
“剥夺了凡人的性命,拿其尸骸祭炼魔怪不说,竟然连神魂都不放过……”
李柃怀着沉重的心情,继续把这一处魔道据点的具体情况查清,共发现疑似炼气中后期以上者三人,前期或者新丁十人,各类魔怪一百五十余头,疑似家丁,仆役,爪牙者上百口人,库房中甚至还暗藏了一些军械。
这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若非李柃拥有神魂出窍的手段,能够避过他们耳目和感知,绝不可能轻易进来,探查得如此详尽。
但让他感到困惑的是,寻遍整个宅邸,仍然还是没有发现自己想要寻找的目标。
“难道我要找的那个神秘存在,就是刚才所见那女子?”
“她所修炼的似乎是幽魂宗的法门,可以把受害者残魂转化成为血煞阴灵,为自己所驱使,若说还有什么淫祀供奉,驾驭阴鬼的法门,不足为奇。”
这个世界是有鬼修的,神道秘法也早有萌芽,只是不成气候而已,毕竟成仙证道才是主流,意同天心,自在逍遥才是正途。
李柃怀疑那女子,是因为这些功法之间牵扯极深,都是可以相互旁通和辅助的法门,甚至经常有阴灵鬼祟之流冒充神灵,引导淫祀,欺骗无知百姓供奉自己,然后得享其香火愿力壮大己身。
自己的信灵香似乎成为了一种极佳的沟通媒介,被利用起来,甚至开发出了祈祷传讯的用途。
在李柃思考时,大屋里面那女子结束了运功,走出来吩咐了什么,即刻有下人去地窖那边请来老者。
李柃精神一振,跟着女子来到正堂,听他们商谈。
“林姑娘,你召老朽前来,可是为了明日祭祀之事?”
不久之后,老者赶来,简单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道。
“不错,尤老,一切可都安排妥当?”那林姑娘开口询问道。
她长相柔美,声音也颇为糯软,若非看到练功之时血煞缠身,阴灵显现的气象,很难叫人相信是摄魂夺魄的女魔头。
尤老道:“放心吧,已经多次举办,自有章程可依。”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无得意道:“此间乡民早已对河中水怪接连吃人是江神发怒的说法深信不疑,即便玄辛国朝廷多次整肃,私下祭祀仍然不绝,至今大粼江神传承已有近万年矣。”
林姑娘淡淡一笑,道:“百姓愚昧,这是我们的机会。”
尤老却是摇头笑叹,道:“百姓倒也并非当真愚昧,根本原因,还是弱小。”
林姑娘目光微动:“哦?”
尤老道:“只有弱小,才会紧紧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不放,即便偶有聪明智慧,仍然鼠目寸光,只求眼前消解。”
“我们拥有主宰沿岸城池福祸,生杀予夺的权柄,他们真信也好,假信也罢,都得献出牺牲来祭祀,甚至在前人撤离此间,难以顾及的年月里,仍有乡绅土豪自发组织,百姓拥护,延续风俗习惯千百年,使得传承不致断绝。”
“那些所谓正道并非万能,也不可能总是紧盯着地方不放,只能听之任之,毕竟祈雨也好,消灾也罢,都是百姓的需求,他们无法满足,就只能放任,若非如此,反而才要被斥为邪魔,而我等成为救星。”
“大粼江神,祭祀,风俗……”
李柃闻言,心中剧震,突然想起一事。
他终于知道,此前所见的那个神秘存在究竟是什么根脚了。
就在李柃心情激荡之际,林姑娘突然神色一变:“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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