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着眼天下,有的人只看到眼前的利益。
如果前者说的是郭大靖,后面说的就可以是祖大寿。在眼光和格局上高下立判,也就注定了祖大寿的命运。
觉华水师被东江镇控制并全部带走,如同一记重棒,打得祖大寿晕头转向,也堵死了辽镇对外的海路通道。
何可纲等将领回来后的汇报,更让祖大寿愁绪难解,思来想去,却无解决之法。
朝廷的圣旨和毛文龙的书信差不多是同时到达的,尘埃落定,该来的总会来,也到了祖大寿等人做出最后决定的时候了。
“形同叛军,这恐怕也是朝廷的定论。再怎么表现,也难以扭转万岁对辽镇的印象。”
“可那时的情况,与建虏作战凶多吉少,说不定还会步袁崇焕的后尘,被朝廷抓捕入狱。”
“只能说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东江军的实力如此雄厚,战力如此凶悍,竟能完全取代辽镇。若非如此,朝廷又岂能对辽镇下手?”
祖大寿唉声叹气地说着,在座的都是亲信,多是祖氏家族中的成员。
众人沉默着,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
朝廷的圣旨说得明白,为早日平定辽东,事权统一,辽镇以后归东江镇节制。粮饷也是先至旅顺,再由东江水师转运觉华。
毛文龙不仅是总兵,还有尚方宝剑,以及侯爵之位,节制辽镇并无问题。
而控制住了辽镇的粮饷,就是逼迫辽镇要听从号令。双管齐下,东江镇接下来的行动,可能比强行收并觉华水师更加厉害。
“毛文龙的书信中也说得明白,辽镇并入东江,朝廷也就不再降罪责罚,一切从头开始。”
“如果能在平辽大战中建功,作为东江镇的将士,自有毛文龙上奏,升官受赏绝无影响。”
祖大寿扫视着众人,缓缓说道:“本帅已经说清讲明,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祖大乐挠了挠头,说道:“由毛文龙节制,也不过是调些人马,难道宁远不守了?或者是把辽镇全部吞并?”
祖泽润开口说道:“听郭大靖的意思,宁远还是要留万把人守卫的。既然如此,也算是能保守祖家的根本。”
祖可法却不是这么想,沉吟着开口说道:“我担心的是东江镇将调走的人马全部吞并,最后只剩下宁远守军,却不会再管,甚至会使用强硬手段。”
把嫡系部队留在宁远,这恐怕是最好的目标。东江镇在平辽之后,还会对他们客气?
先剪旁枝,再伐主干。祖大寿也担心东江镇会是如此的手段,最后落得个凄惨结局。
毛文龙的书信中,似乎也有暗示。跟随东江镇参与平辽作战的,都是有功将士,原来的罪责自然被抵消。
“种种猜测现在都不作数,还是要看毛文龙如何节制?”祖大寿缓缓说道:“把祖家众将全留在宁远,十分不妥。但要全部奉调而出,也非上策。”
是不是继续留兵驻守宁远,或者说东江镇要换上自己的人马,这是问题的关键。
宁远是祖氏家族的根据地,如果有可能,自然不愿轻易放弃,总要争取一下。
至于另外的唯二选择,就是投靠建虏。在见识到东江军的实力后,祖大寿等人基本上不做此想。
朝廷再怎么打压,最重的责罚也不会是满门抄斩。可要投靠建虏,等于是跳进火坑,整个祖氏家族怕是要被灭门除根了。
商议也就是走个形式,祖大寿等人无奈地发现,被掐住粮饷的辽镇,便如菜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看东江镇出招。
唯一能让他们感到安慰的是,东江镇只要能顺利吞并辽镇人马,却并不是非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也就是说,如果躺平的话,最差的结果就是失去军队,去当平头百姓。
………………
作为东江镇的监军太监,与崇祯皇帝是有直接联系的。
合并辽镇,三年平辽,皇帝的心思和希望,方正化知道得比谁都清楚。当毛文龙请他前往宁远,奉旨调遣辽镇人马时,他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杂家定全力完成两镇归并的大事,以助毛帅三年平辽,解皇爷之忧。”
方正化认为这是他立功的时候,促成此事,让远在京城的皇爷不再为辽东战事烦扰。
“那就有劳公公了。”毛文龙与方正化见面的次数有限,但现在还是表现出对皇帝近臣,东江镇监军的些许尊重。
方正化接过文件,这是调动辽镇人马的计划。先调一万人马及其亲属,将领也是经过挑选,官职都不算高,与祖氏关系也较疏远的。
“第一批奉调的人马,可能会是辽镇的孱弱部队,但对东江镇来说,人口就是财富,可以照收不误。”
毛文龙微笑着解释道:“一个月后,再调第二批;三个月后,争取将辽镇全部调出,宁远由我军换防守卫。”
宁远已经失去了其重要性,只是为了安慰朝廷,让崇祯放心关门安全,才要派人马驻守。
但驻守的兵力,毛文龙和郭大靖商定,已经削减到了三四千人,这是军事机密,却不会被外人得知。
方正化连连点头,说道:“由东江军守卫宁远,方才万无一失,令人心安无忧。”
显然,崇祯也是这个意思。一是出于对辽镇的不放心,其次则是对东江军战力的信任。
方正化手中的文件不仅有详细的计划和辽镇主要将领的资料,还有东江军的军纪,以及优军的诸项政策。
“想必在宁远,还没有人敢阻止钦使接触辽镇官兵,宣讲政策。”毛文龙脸色逐渐正肃起来,说道:“但也不可不防,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借兵变之类的闹事。”
“如果遇到阻挠,方公公千万要以自身安危为要,只须安全回到觉华岛,后续工作由东江军接手即可。”
对于毛文龙少有的关心,方正化只是哈哈地笑了几声,慨然道:“毛帅关切,杂家心领。但皇命在身,杂家又岂惧生死?”
毛文龙拱了拱手,倒不似作伪地赞道:“公公大义凛然,忠诚事君,毛某佩服。”
有点危险,但却不大。粮饷已经由东江镇控制,按月供给,不怕辽镇不低头就范,除非造反叛国。
送走了方正化,毛文龙又继续写未完的奏疏。
平辽灭虏已经完全由东江镇主导,这得益于东江镇主动地削减和控制粮饷,才使崇祯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而东江镇要自己解决相当一部分的粮饷物资,就需要保持目前的政策,并借助于土地的不断增加,来维持财政收入。
要知道,尽管给予军民很大的优惠政策,但百姓们创造的财富价值还是要超出官府所付出的。
其实,土地越多,财政赢余越大,这与大明的赋税收入是差不多的模式。
但最重要的区别就在于,在辽东没有众多不纳粮的士绅,更没有土地兼并,以至象大明那般钱粮的大量流失。
大明国内的情况则完全不同,朝廷财政窘迫,民间百姓饿殍遍地,贪婪自私的官绅却不纳钱粮,或是利用漏洞逃避赋税,家中豪富却不肯为国出一文钱。
所以,郭大靖率先提出了“因粮”之策,以解决朝廷财政困难,让底层的百姓喘上一口气。
“所谓因粮,即按财产多寡进行赋税的增减。微臣以为,以赋税五两为分野较为适宜。缴纳赋税五两以下者,不予加征;五两以上的富户,分别加征……”
“为慎重起见,可选一地作为试点,委任能员干吏,施行之后观其效果,再予以全面推广……”
毛文龙写完奏疏,却没有派人送出,而是收藏起来。
现在给皇帝上奏,不是好时机,当务之急是平辽,平辽以外的事情能不管就不管。
何况,毛文龙也清楚得很。这本奏疏一上,他很可能成为官绅豪富的公敌。
当然,并不是郭大靖要他上这本奏疏,而是在闲谈中提起。并且也说明了自己的看法,那就是尽快平辽,再向朝廷上奏提议。
只要建虏完蛋了,大明就还能继续维持,至少会比历史上撑得时间更长远。
郭大靖忘记了卢象升是什么时候提出的“因粮”之策,如果在他之前,正好。在他之后,也无所谓。
反正,“因粮”和“清屯充饷”两大救国良策,都被崇祯的反复无常给毁了,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不仅仅是崇祯的优柔寡断,最大的阻力还是来自于朝堂上的官员,以及全天下的士绅豪富。
不以雷霆手段进行全方位的改革,就算建虏被灭了,民乱暂时被镇压下去了,也不过是给大明多续几年命而已。
只要朝堂上还是文官当道,对官绅的优待政策依旧,什么样的救国良策,也难以实行。
毛文龙肯定没有郭大靖想得长远,对于国内的民乱,同样也没有太过重视。不过是饿得发疯,拿着棍棒锄头的泥腿子,大明官兵还能剿灭不了?
“毛帅。”亲兵入内禀报,有人送来了沈氏的书信。
毛文龙打开书信看了看,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笔写了回信。
不过是比较正常的问候和关心,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大连休假。
可现在,正是吞并辽镇的关键时刻,他这个手持尚方宝剑的侯爵加主帅,还真离不开。
………………
大连。
郭帅府宅进行了扩建,称不上金碧辉煌,只是比原来大了不少。偏院是藤野英的住处,完全按照她的意思布置装潢,有些不合当时的主流。
阿秀还是和往常一样,去看望大腹便便的藤野英,两姐妹絮絮地说着话,十分地亲近。
一个是心地善良,又不会耍心眼儿;另一个也不坏,有心眼也不想耍。主要还是郭大靖对二女都十分用心,没有厚此薄彼,才维护了家庭的稳定和睦。
“夫君远征建州,凯旋而归,却也无暇休息。”藤野英有些小抱怨,应该是孕期心理敏感所致,“既是坐海船回来,便在大连停靠,改走陆路又如何?”
“也不用耽误太多时间,见见面儿,说说话也好啊!”
阿秀笑了笑,说道:“想必是军务太繁忙,又或是毛帅急着见他,才过家不入的。”
说着,她岔开了话题,说道:“沈氏很想你,估计是婉儿回了江南,她又缺牌搭子了。”
藤野英失笑,说道:“附近住着不少军官的女眷,麻将学起来也不难,很快就又能凑上牌局了。只是没想到,她的瘾头儿这般大。”
转向阿秀,藤野英问道:“秀姐,你学得怎样了?等夫君过年回来,咱们凑局取乐,多有趣啊!”
阿秀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残手,但随即笑着说道:“有你,还有阿巧,蓉儿也学会了,不是正好。”
藤野英意识到阿秀脸上闪过的一丝黯然,赶忙说道:“蓉儿还小,阿巧也是外人,她们帮着码码牌就是了,还是咱们自家人玩着舒心。”
略过此事后,藤野英便岔开了话题,说道:“玻璃的产量还是不足,本来想着给姐姐那边的窗户都镶上,却只能往后拖延了。”
“挺贵的东西,就不必着急了。”阿秀也知道玻璃镜子的价值,婉言谢绝道:“再说,现在窗户就挺好,用不着换的。”
藤野英轻抚着隆起的腹部,缓缓说道:“秀姐,大夫给你开的药,你坚持吃,不要考虑贵贱。夫君是堂堂总兵,夫人连药也吃不起,岂不惹人笑话?”
大夫开的药中有几味比较昂贵,阿秀便有些舍不得,全是藤野英出钱,又托人从外面采购。
说到钱,因为东江镇暂时不需要补贴,光是镜子就赚了很多,藤野英都积攒下来,俨然是东江镇的第一富婆。
“那还要多谢你。”阿秀很真挚地望着藤野英,“全是你花费的钱财,听说从外面也不容易买到的。”
藤野英笑着摇头,握着阿秀的手,又说起了夫君的事情,要不是身子沉,她都想前去寻夫,好好诉一下相思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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