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炮兵军官在郭大靖身旁请示道:“最大射程,能够打击到建虏的中军。”

    郭大靖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建虏死得还不够多。”

    火炮的轰击,最大的作用是打乱建虏,杀死杀伤的也不会落在东江军手中,收割不到人头。

    只有冲到阵前的建虏,  才是真正来送人头的。现在,建虏还未投入进攻,不能操之过急。

    当然,看着奴酋在安然指挥,明明能用炮轰,自然而然生出急切心理。

    红夷大炮的轰鸣,震耳欲聋,  沉重的炮弹激射而出,  又准又狠,  不仅将一辆楯车打得粉碎,还撞进车后的蒙古兵中,掀起一片血肉横飞。

    抛石机又扔出一群炸弹,躲在楯车后的蒙古弓箭手惊叫躲避,在不断的爆炸中,一片混乱。

    楯车不断被摧毁,蒙古兵不断死伤,壕沟也在不断地被填塞,眼见地要填出一条通路。

    三路建虏的进攻都是差不多的进展,遭受的打击是一样的。但直到现在,守军阵地上都没有一枝火枪打响。

    阵后,皇太极微微眯起了眼睛,敌人显然还没有火力全开。只是这份沉稳,这份令行禁止的纪律,就让他意识到敌人的战力不可小觑。

    与明军作战无数,  对于明军的火器,  以及火枪兵的战力,皇太极知道得很清楚。

    离得老远就开枪,更多的是心中的畏惧。对于这样的明军,皇太极自信能够轻易击败。

    即便是在宁远,倚城坚守的明军,也没有当面的敌人这般镇静。

    一枝枝火枪架在沟沿,一张张铁面只露出眼睛,注视着远处的敌人。爆炸、轰击,敌人在烟火中扑腾、倒地,不断地死伤。

    杨大满活动着手指,强自镇静。前面的、旁边的战友,给了他不少的安慰和鼓舞。

    “好,打得好啊!”大胡子军官就在不远处,看到红夷大炮的轰击,让敌人血肉横飞,再次叫好出声,还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即便是红夷大炮,也没有全力开火,在等着建虏正式进攻,再用沉重的炮弹打出一条血胡同。

    但看到己军的炮火发威,敌人死伤倒地,  还是让官兵们激动振奋,  更缓解了紧张的心情。

    “好!”杨大满没敢出声,握紧拳头在胸前用边地挥了一下。

    他看到一个蒙古兵被迸射的木刺扎中眼睛,捂着脸惨叫,跌跌撞撞地瞎走,最后摔倒在地,翻滚不止。

    打死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杨大满眼见佛朗机射出的铅弹,打死打伤了几个填壕的蒙古兵,心里发狠,牙齿咬得紧紧。

    壕沟慢慢被填平,钩梯、云梯又往上架设,终于铺出了宽达十余米的两三条通路。

    号角声响了起来,建虏发动了进攻。重甲兵、盾牌兵在前,弓箭手在后,一千多人呐喊着冲了上来。

    过了壕沟,便是地上的障碍,楯车已经无法继续推进,就在壕沟边缘形成了一道遮护。

    重甲兵、盾牌兵越过楯车,冲过壕沟,一边清除障碍,一边前进。一篷篷箭矢在楯车后射出,斜掠过天空,密密麻麻地射到守军的阵地。

    红夷大炮和佛朗机炮连续轰鸣,抛石机扔出更多的炸弹,烟火升腾,真正的攻防战终于开始了。

    如果从空中俯瞰,场面会更加壮观。

    硝烟时遮时露,爆炸的火光闪现,把周围的人和物猛地迸开,形成一个圆形的黑洞;

    红夷大炮的炮弹横冲直撞,把挡在前面的般象稻草人般撞得七零八落,血肉迸溅,留下长达二十多米的狼籍的血胡同。

    “开火!”

    “开火!”

    随着战鼓的隆隆敲响,火枪的轰鸣声猛地迸发,如雷霆般回响在战场上。

    压抑许久的铅弹在火药气体的推动下,由枪膛中迸射而出,转瞬之间便打到了敌人身上。

    一个重甲建虏后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低下头,望着被洞穿的胸甲。费力地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发出,污血却喷涌而出。

    一个持盾的建虏猝不及防,铁盾被沉重的铅弹猛地撞回,击在他的脸上。带着满脸的污血,他晕头转向地晃悠着,又一颗铅弹飞来,打飞了他的半个脑袋。

    轰!一个建虏踩响了脚下的地雷,被冲击波掀了个跟斗。倒在地上半晌,才清醒着想爬起来,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右脚已经是血肉模糊。

    火枪从正面、侧面或直射,或斜射,地雷在脚下轰然爆炸,把冲过壕沟的建虏陷入到血与火的炼狱。

    十几门佛朗机突然发威,以最快的速度发射子巢,全部是实心炮弹。铅球般大的炮弹,不管是盾牌,还是重甲,都难以抵挡其冲击之势。

    枪声如爆豆,响起来几乎没有间断,如雨点般泼向敌人。血花朵朵绽放,血肉团团迸溅,惨叫、惊呼、怒喝声充斥在战场。

    红夷大炮继续轰击,一炮下去,或是毁掉楯车,并带来附加伤害;或是在建虏中打穿十数人的队列,带来一地模糊的血肉。

    “杀,冲呀!”牛录额真孟库鲁挥舞着铁盾,大声鼓舞着手下,并身先士卒地向前冲着。

    有四十步嘛,只少不多。

    孟库鲁的眼中,只盯着前方的战壕。那里躲着敌人,一群胆小鼠辈,冲上去,杀他们个人头滚滚。

    一名重甲兵就在他的旁边,被一颗铅弹击中肩膀,血肉飞溅中身体打着转,象根烂木头般倒了下去。

    又一名盾牌兵发出了惨叫,他持的木盾终于被铅弹打碎,迸射的木刺扎了一脸,血肉模糊地倒地翻滚。

    孟库鲁没有多看一眼,继续嚎叫着向前,在障碍物中曲折绕行。

    暴露在枪林弹雨中,清除障碍是不太可能的,那会付出多少人命,耽误多少时间?

    啊!孟库鲁身体一歪,痛呼着倒了下去。

    铁盾护住了面门和身体,为他挡住了两三颗铅弹,震得他手臂酸痛。但腿部却是破绽,不是故意打的,也没那个准头儿,纯粹是蒙上的。

    铅弹击中了孟库鲁的大腿,没有任何抢救的必要,重狙击中人体的效果,腿骨断了,动脉断了,血肉模糊中大腿就剩几丝皮肉与身体相连。

    孟库鲁惨叫着,看着可怜的腿以诡异的角度耷拉在地上,动脉血管向外嗞嗞喷冒着鲜血。

    寒冷迅速蔓延全身,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大张着死鱼般的眼睛仰倒在雪地中。

    重甲兵和盾牌兵在弹雨瓢泼中损耗得很快,离第一道战壕只有几十米,却成了死亡的距离。

    尸体横七竖八,姿势各异,有倒在雪地中的,有挂着、倚着障碍物的。

    郭大靖冷眼瞭望着,建虏的大旗在不自觉地向前移动,离战场又接近了一些,但他依然没有发动炮袭。

    如果只是一次进攻失利,就能令建虏铩羽而归,显然是过于想当然了。

    攻击受挫,对建虏也是平常,投入的兵力不多,他们肯定还会再增兵再战。否则,这么长时间的准备,兴师动众地大举而来,岂不是白费了?

    建虏死得还不够多,郭大靖估算了敌人投入的兵力。不算开始填壕的蒙古兵,应该只投入了一千后金官兵。

    三路齐攻,也就是三千,远没有到达建虏所能承受的限度。

    建虏一边进攻,蒙古兵还在填壕,通路越来越宽,逐渐相连,已经接近了百米。

    再次猛攻的条件差不多成熟了,郭大靖下达了调兵的命令,再次举起望远镜,向着建虏的大阵望了过去。

    顺着战壕,一批火枪兵从周边赶来增援,又增加了十几门佛朗机炮,并补充了弹药,防御的兵力大大加强,火力密度也接近了演练中的最高程度。

    号角和战鼓同时响起,两千建虏纵马冲锋,铁蹄轰隆作响,威势令人震撼。

    在离壕沟五十余米处,建虏纷纷跳下战马,各举兵器,嚎叫着,发起了又一轮进攻。

    这才对嘛!

    郭大靖微抿嘴角,冷笑起来,转头对炮兵军官吩咐道:“准备炮击吧!”

    “遵令!”炮兵军官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转身挥动了令旗。

    炮兵们立刻再次检查火炮的角度和仰角,检查药弹的装填,做好了随时开火的准备。

    箭矢如雨,掠过天空,使得正午的阳光都为之一黯。

    建虏的招术没有什么新鲜,轻甲弓兵在壕沟外,借着楯车的掩护,向着守军阵地张弓放箭,压制敌人,并掩护己军。

    冲突骑射也是建虏常用的手段,但步弓的射程更远,威力更大。在与火枪的对射中,建虏也发现骑射不占优势。

    以火枪的射程来设置壕沟,这是郭大靖反复思考,反复演练后,作出的布置。是综合了各种武器的射程和威力,得出的综合判断。

    尽管建虏的弓箭也能射到阵地上,但只是抛射,这对于有工事防护,盔甲齐全的官兵,伤害是很有限的。

    而建虏的远程打击,也仅仅如此。在和火炮、火枪的较量中,肯定是不成比例的死伤。

    火枪和佛朗机炮打近处,抛石机打中程,红夷大炮是中远程,迫击炮则是远程。

    建虏的死伤不只是冲过壕沟的人马,绵延两三百米,都在守军的火力打击之下。进攻的建虏会有断层,或是兵力被不断损耗。

    正因为如此,即便前锋冲过壕沟,越过尖桩阵,进入战壕与守军展开厮杀,也难以形成兵力上的优势。

    更何况,想在弹雨封锁中越过尖桩阵,就是很困难的事情。而第一道战壕内的重甲长枪兵,更会将建虏突破的希望化为泡影。

    轰,轰,轰……炸弹被抛过楯车,在建虏的弓箭手中接连爆炸,迸射的碎片对轻甲弓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受伤往往就是简单的处治,重伤就看命硬不硬。伤员增多,对于建虏的机动性,以及军心士气,也是很大的打击。

    爆炸的火光一个接着一个,黑烟升腾,几乎遮蔽了视线。枪声如鞭炮,响起来几乎没有停顿。

    皇太极瞪大了眼睛,瞭望着战场上的状况,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战况的激烈不用看到也能知道。

    敌人的火炮、火枪已经胜过其他明军不知多少倍,密集的程度,出乎了皇太极的意料。

    第一个千人队未能形成突破,让皇太极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尽管他预料到进攻的艰难,但前锋未能冲入战壕与守军展开近战厮杀,还是令他感到吃惊不小。

    现在的三路进攻,已经投入了九千多人马,希望能够打破胶着的战事,一举奠定胜局。

    还有——皇太极把目光转向西面,尽管看不到,但他估算着时间,相信蹈冰绕袭的部队很快就会展开进攻。

    这样算下来,己军已经投入了一万两千多官兵,四路进攻,总会有一路会成功吧?

    皇太极这样想着,重新注目于战场,等待着前方传来突破敌阵的好消息。

    轰!随着子弹的射出,枪托向后猛地一推,紧紧抵住的肩膀也顺势向后,抵消了后座力。

    杨大满迅速收枪,后退了两步,把火枪往地上一立,掏出纸壳定装弹,咬开纸壳,先加引火药,再把纸壳弹整个塞进枪口,抽出通条捅进去,又用力捣实。

    已经亲手击倒了三四个建虏,这还是亲眼所见,能够百分百确定的。至于铅弹打出,无法确认是否击中目标的,则是更多。

    看着如凶兽般悍勇的建虏被子弹打得血肉横飞、非死即伤,杨大满再没有畏惧心理。

    长官说得没错,建虏也是人。不,他们就是一条条野狗,别看叫得欢,却很容易打死,死状也凄惨。

    与杨大满一样,突破了心理障碍的士兵不在少数。一旦有了信心,他们的手不抖,心不慌。只要拿出训练状态的一半,就能正常装弹,正常射击。

    一个战友在杨大满离开阵位后,立刻上前,架枪瞄准,向着建虏开火射击。然后,是第二个战友,向着建虏射出枪中的子弹。

    又到自己了,杨大满迅速补位,扳开击锤,即便戴着薄手套,也因为身上的热血沸腾和兴奋激动,而不感到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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