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微感激的向东临点点头,亲手给他夹了筷肘子肉,方转向黄岭岭道:“你放了火后,来鸿宾楼,不仅是为了确认卷宗都被烧干净了吧……”

    金明微话锋一转,目光骤然凌厉:“还要确认严神手家的地道出口在哪里。”

    “莫名其妙。”黄岭岭冷哼。

    “严神手的卷宗为了防蛀虫,用了大量的石流黄(注1)。一来被点燃时,气味刺鼻,可阻拦救火的人,确保书房烧干净,二来石流黄点燃后的烟,带有某种颜色,灌入严神手家的地道,再从出口溢出来。”金明微伸手指了指远处,“你瞧,那不就是有颜色的烟?”

    众人纷纷看去,是处偏僻的杀猪场,隐约见得某个角落里,正在丝丝缕缕的溢出彩色的烟。

    ——这就是她要确认的事儿。

    上辈子,金明微被逼嫁人做妾,起因就是金鸣上榜《感动汴都》,声名大涨,又兼迎天书在即,这种声名便被士族追捧,官家子弟求娶金明微为妾,沾点光罢了。

    而金鸣上榜,便是蹊跷重重。

    因为当时金鸣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城南李家的老爷,李平。

    李平官至员外郎,虽然官是捐来的,但也算正经的官,是士族,金鸣一个小老百姓,就算半途修了个灵车,也决计没有胜算的。

    但怪就怪在,《感动汴都》评选的前几日,严神手和河边那人的尸体被运到义庄后,义庄东段竟然在某个深夜,塌了。

    李平身为员外郎,负责的就是汴都官府的修筑诸事,义庄也是他当年主事修的,这一塌,当然算在了他头上。

    由此,金鸣才挤掉李平,上榜《感动汴都》。

    结果福兮祸所依,这一上,反倒引出金明微被逼做妾的风波。

    ……

    这辈子,金明微既然知道了这桩风波,是陶见贤和某人交易。

    陶见贤图的,是严神手和河边那人的命。

    那人图的,是金明微做妾,则陶见贤肯定会通过某种方式,把金鸣上榜《感动汴都》的机会送到那人手上。

    比如说:义庄的坍塌。

    否则好巧不巧,怎么偏偏就在那晚塌了呢?

    当时捕快咬定是李平修筑义庄时,偷工减料,埋下祸患,才让天可怜见,坍塌示警。

    因为义庄坍塌的东段,素日只有李家的工匠值夜,防止谁眼馋了死人身上的遗物,半夜来打墙,义庄若是损坏了,修缮的支出还得落在李家头上。

    故旁人若无门道,是进不去东段的,于是排除外人陷害的可能,众人遂咬定是李平修筑时留的隐患,就在于此。

    ……

    如今想来,排除外人陷害?

    金明微望向远方杀猪场溢出颜色的烟,严神手家的地道出来后,有条岔路,可以通向屠户的寮子,也可以通向极偏僻的郊外。

    而这郊外顺着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义庄东段。

    “原来半夜打墙的不是鬼,是陶见贤安排的人啊。”金明微恍然,所谓交易,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金鸣上榜,她被逼做妾,义庄坍塌就是转折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旁边的黄岭岭眉间一划而过的心虚,试图最后挣扎。

    “告诉陶见贤,终止他和某人的交易。”金明微收回思绪,淡淡道。

    “……我会转告陶大人的。”黄岭岭咬牙低道。

    “转告?”金明微一声冷笑,匕首瞬间从指尖弹出,银线一闪,就在黄岭岭脸皮留下了一道血痕。

    “你?!”黄岭岭又怒又惊,但看了眼东临,攥紧的拳头最终无力的松开了。

    他不忿的瞪向金明微,却是来不及驳斥,就肝胆一颤。

    女子倚在窗边,风拂青丝,衣袂猎猎,匕首的寒光溅入她眸底,化为两爿艳绝的清辉,瞬间刺入人的心脏。

    “让他微服来见我。”金明微翘起兰花指,慢悠悠的抹去匕首上的血,“若是不来或者半路走漏了风声……你的伤,便是他的下场。”

    笑话,陶见贤摆了她这么一道,当然得要他上门请罪。

    这是她的下马威,也是警告,陶见贤这人心怀鬼胎,她需要一招敲山震虎。

    当天回金家院子的路上,黄岫岫一个劲在金明微耳边,替黄岭岭说好话,什么一家人的,不要总是动手动脚。

    金明微没好气道:“黄岫岫,你眼神儿不太好?没看见当时你兄长都要把我杀了么?你兄长坚定的站在陶见贤那边,那我和他,就不可能是一家人!”

    黄岫岫眼珠子一转,突然笑得灿烂:“那我呢?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咯?”

    “你就听到了后边半句?!”金明微半正经半开玩笑,“我和你也不算!天知道什么时候你就把我卖给陶见贤了!”

    想了想,金明微看了眼身旁一路沉默的东临,两人忙着吵嘴,没谁搭理他,少年也就自己静悄悄的,乖巧得像个精致的娃娃。

    金明微突然有点愧疚,虽然时间不长,但如今就是稍稍冷落了他,她都觉得心尖一揪。

    看来自己人活两世,老母亲的心态是越来越合格了。

    “东临啊……”金明微温声道,“我们才是一家人,对不对?”

    黄岫岫立马在旁边发出不满的怨念。

    东临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眸光潋滟,如同二月解冻时淌过春草的溪水,他注视着她,浑身都像被那些柔软的春草拂过,酥酥麻麻的痒。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是不属于“老母亲”的东西。

    东临喉结动了动,一笑,葳蕤炽热:“嗯!”

    金明微突然有点慌,连忙看回黄岫岫,带了点炫耀和得意:“听见了么?”

    “就我不算咯……哼,我打包回来的半截肘子你明儿没份了!”黄岫岫摸了摸鼻子,转身回二房院子了。

    金明微无奈,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肘子,黄岫岫不是大智若愚,就是没心没肺。

    反正,奇人一个。

    三人回了金家院子,金明微本想给阿团吱会声儿,却发现后者不在,金王氏说阿团帮她弄花圃弄得叫苦连天,好不容易折腾完,就出去放松了。

    注释

    1.石流黄:即硫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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