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微看着视线里出现的雪白指尖,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这指尖震碎刀鞘的场面,就算已经证明只是讨巧,但她竟然下意识的,砰,打开了少年的手。

    东临愣了,金明微也愣了。

    时间在瞬间,仿佛静止了。

    然后金明微都快要砸到地板了,阿团才反应过来,箭步冲上来,拉住金明微的后襟往后一拽,才勉强把她拦住。

    锦绣最后冲过来帮忙,抱住阿团的腰,把两人往后拉,金明微和阿团方站定。

    虚惊一场,金明微苦笑道:“小沙沟里打的架,太猛了,如今腿肚子都在发软。”

    “那待会儿要多吃点猪脚,吃哪儿补哪儿!”阿团连忙招呼驿卒,吩咐加菜。

    “尽管点!钱我出了!就当是如意铺子,多谢金大姑娘追回绢丝了!”锦绣豪气的拍拍胸脯。

    三女说说笑笑的往一楼大堂去,竟是默契的都“忘了”东临,或者也不叫忘了,而是下意识的疏远,人在危险面前自保的本能,比理智更快的做出了选择。

    东临在原地滞了会儿,伸出指尖,往上扯了扯自己唇角,然后跟了上去。

    大堂里有好几桌正在用饭的,做过路信差打扮,金明微四人选了安静的角落坐下,叫了一份卤猪脚,一碟清炒苋菜,一盆田里捉的土鳝羹。

    丰收县比不得汴都城里,四个人三个菜,也不讲究,好在饭管够,都互相招呼着动筷。

    这时,堂里传来驿长都快要哭了的赔罪声,金明微看过去,原来看病的看完了,铁富一行和大惠营将士一行,都下楼来吃饭了。

    驿长以为两行人是一伙儿的,只备了一桌菜,如今看着两行人泾渭分明的走在楼梯两侧,他自知没眼力见,吓得脸都白了。

    百夫长病了,将士带头的就是那个戴着兰陵王面具的虞候,他和铁富对视一眼,两人一句话没有,就让驿长拿了汤匙放在菜里,然后他们各自端了碟子,把要吃的菜夹到自己碟子里,一左一右的选了饭桌坐下。

    捕快和将士陆续鸦雀无声又秩序井然的,端了碟子分了菜,坐回自己的队伍吃饭。

    左边是捕快一桌,右边是将士一桌,中间本来备的饭桌只剩下已经空了的菜盆,和盆里的汤匙。

    “哟,分餐呢!我从前只听说过,如今真真儿见识了!”锦绣在旁边咂舌,解释道,“我家偶尔也会和西洋商人做生意,听说那边都这么干哩!”

    “西洋商人?快跟我说说,他们是不是毛长得像齐天大圣,个头壮得像天蓬元帅?”阿团立马来了兴致,凑到锦绣身边听故事。

    二女谈天说地,金明微却心思沉重。

    分餐?如果真是对立,不吃就行了,或者另叫一桌,偏偏选择在亲疏中间踩高跷的,西洋流行的分餐制。

    这直接证明了她的一个猜测:铁富代表的汴都地方官府,和将士代表的直属中央的大惠营,并不是合作,而是交易关系。

    本来官府属于文官体系,军营属于武官体系,文武天生看不顺眼,再加上中央和地方这一层,除非上面下命令,否则天塌下来了都难讲合作的。

    金明微开始还只是怀疑,如今看到分餐,基本确定:周家货物被劫案,和路行善被劫案,是官府和军营交易,官府要的是大善的名声,而军营要的,估计就是“他”的破例调任。

    因为上辈子这桩案子发生后,紧接着发生的,是“他”破例调来汴都。

    破例的原因是:上嘉许。

    “空降这种事儿,官场都是欲说还休的,毕竟难能服众。但他的调任,上面居然能公开声明,就是赏识他,连我这个小老百姓都知道,说明必有足以服众的理由。”

    金明微心里一激灵,想到“上嘉许”这三个字的深层含义,觉得疑点又来了:服众的理由,必是藏在周家货物被劫案,和路行善被劫案,两桩案子里。

    这也就是军营和官府交易的目的。

    金明微翻检起脑海里的记忆,努力复盘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幕幕,一帧帧画面被她重新审视,细节被放大,逻辑被串联。

    找到了——

    军营的将士把押解路行善的官差尸体,没有选择运回去的利益最大化,而是把他们扔下山谷,毁尸灭迹。

    官差头衔再小,也是官府的人,十几个人死与“山匪”之手,尸骨无存,按照吴律,京城会派钦差下到地方,协同督办。

    十几个百姓死了,诸如黄家的案子,官府立案便是,京城并不会过问,这就是再小的官也是官,杀官如挑衅,尤为京城所不容。

    就算山匪已经被剿灭,这打脸,也打得太响了,当时还引发过民心的危机,民不怕官了,不当回事儿,大危。

    而“他”最擅长的,就是让百姓“畏”官。

    “他就是这样得到上面关注的啊,钦差都来了,军营把他送到钦差眼前的。否则凭他当时的地位,不管曾经做出什么成绩,都是他上司的善于培养,哪里轮到他,在上面眼前表功。”

    金明微豁然开朗。

    不怪她绞尽脑汁要理清这些,实在是两桩案子涉及到他的调任,而他来汴都后,主持了迎天书,发生了被记入吴国史书的“三日归政”。

    被扯入风波里的主角,是她金明微。

    差点,让金家和她,提前归西。

    ……

    原来这局,从现在就布下了。

    金明微怒极反笑,一个小老百姓何德何能,让军营,军营背后的京城,城里的某位京大员,环环相扣的要把她引入局里。

    “真是的,我区区庶民,随便栽我点由头,砍了我不是很容易?要绕这么大圈?”金明微瞥向右边吃饭的众将士,突然很佩服自己,“我是人才,你们也是。”

    “姑娘,人才不需要吃饭么?您还没动筷呢!猪蹄都要被锦绣吃完了!”这时,阿团凑过来,担忧的凝视金明微。

    锦绣尴尬的把自己碗里最后半个猪脚,夹到金明微碗里:“我还以为金大姑娘觉得不好吃呢,你吃你吃!”

    金明微看了眼从落座起,就异常安静的东临,叹了口气,把猪脚夹给他:“多吃点,压压惊。”

    想通了京城为自己布的局,她便觉得就算东临是震碎刀鞘的凶手,也没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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