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初尧衣衫半敞,露出的右肩头上,伤口已经结痂,只是他养尊处优的,这么一个伤疤留在肩头,看起来难免狰狞。
陆长风拿来一卷新的绷带,盛初尧抬手制止他:“不必再缠着了,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不行!”陆长风坚持:“在痊愈之前,必须要继续涂药包扎。”
盛初尧兀自穿好衣服,不以为意道:“矫情,日后若是上了战场,还如此大费周章吗?”
陆长风苦恼道:“侯爷,就算你同陛下置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吧。”
盛初尧无奈道:“我没有置气。”
“骗人,你费心筹谋这一场,不就是想置沈骏山于死地吗?”陆长风气急败坏道:“谁晓得北境敌军突然挑事,陛下还要仰仗沈骏山平定北境,我们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长风啊,凡是不能只看眼前。”盛初尧屈腿坐在床边,悠悠道:“好歹陛下已经同意我们去北境了,如今沈骏山的恶行已人尽皆知,他平复北境是本分,若平复不了,大裕百姓的唾沫星子怕是能把他淹死。”
陆长风挠挠头,憋屈道:“可沈骏山诡计多端,他身后还有严述,怕是我们在前线受沈骏山掣肘,朝廷中又有严述挖坑!”
盛初尧的指尖敲打在膝盖上,颇有闲心道:“不还有柳度吗?本侯这次救他一命,还力荐他去御史台,好歹是条老狐狸,不至于招架不住严述。”
“要是…沈骏山突然死了就好了。”陆长风叹气,然后他灵光一闪:“侯爷,不如我去杀了沈骏山吧。”
盛初尧敲了下他的脑袋:“纵然他现在是个芝麻官,可到底是朝廷命官,你不要命了?”
陆长风不服气道:“可沈骏山对您和柳度下死手,他不也没事吗?”
“他有军功加身,你有吗?”盛初尧挑眉问。
陆长风又蔫儿了,他摸着下巴,蹙眉道:“我总会有的。”
门外传来喧哗声,陆长风看向门口,作势往那边走:“侯爷,我去看看…”
“砰”一声,房门被大力推开。
盛初尧蹙起眉头,明显不悦。
只见严述带着一队人扬长而来,柳度也在其中,只是他看起来瑟瑟缩缩的,藏在人群里,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陆长风挡在他们跟前,冷声道:“严大人,你为何带人擅闯侯府?”
严述道:“沈骏山一案尚有疑点,本官奉命彻查。”
“疑点?”盛初尧眯眼重复道。
严述无视陆长风的警告,缓缓走近盛初尧,道:“是,柳度已经承认,是受侯爷威胁才诬陷的沈将军,实际上,要杀柳度的人…是侯爷。”
“你放屁!”陆长风拔剑指着严述,怒道:“你少颠倒黑白。”
严述冷淡地瞥了眼剑尖,看向人群中的柳度,声音毫无温度:“柳大人,你说是吗?”
盛初尧缓缓盯向柳度,柳度蓦地跪下,也不知是在跪谁,他颤抖着声音道:“是…是…侯爷以下官的性命威胁下官,要下官…指认沈将军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柳度!你好没良心!你…你…我杀了你!”陆长风朝柳度挥剑。
“长风,不可。”盛初尧出声阻止。
陆长风的剑刃停在柳度头顶,他呼哧呼哧地喘气:“侯爷!”
盛初尧只一身白色里衣,他站起走向严述,目光与他平视,似笑非笑道:“我要是你,就舍了沈骏山。”
严述不冷不热地看着盛初尧。
“看来你不仅要他活着,还想他官复原职。”盛初尧漫不经心道:“只是你替他洗白了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他加害本侯这事你又要如何算?”
严述冷笑一声,他嘲道:“你不过是个酒肉侯爷,如何能跟战功赫赫的沈骏山比?就算陛下相信你,朝廷信吗?就算朝廷信你,百姓信吗?”
盛初尧眸色暗了暗,“严述…”
“报——”
门外急匆匆地闯进来一个人,他手捧圣旨跪地:“启禀严大人,沈将军突然身卒,圣上特诏您进宫觐见。”
沈骏山死了?
严述难以置信地盯着捧着圣旨的人,饶是盛初尧也大吃一惊。
屋内之人均是面面相觑。
严述先是怀疑地看向盛初尧,但盛初尧只幸灾乐祸地一挑眉毛:“报应。”
严述:“……”
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陆长风莫名其妙地左右看看,诧异道:“侯爷,沈骏山死了?”
“我听到了。”盛初尧开玩笑:“看来老天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陆长风蹙眉:“侯爷,我们就不该救柳度,若不是沈骏山死的正是时候,我们怕是要进大牢了!他个白眼狼!”
盛初尧不以为意道:“想来他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严述手里了,你去查查。”
“是。”
近来都在传,姓沈怕是不吉利,先是沈灵郡主坠楼而亡,又是沈将军突然死掉,是沈家风水不好吗?
“姑娘,这条红珊瑚耳坠与手串是一套的,您若是买了,咱们再送您一盒花钿。”小贩不遗余力地推销着自己的首饰。
“花钿?”容听悦笑了,买一盒花钿送给花钿,她会开心吧。
“我不要这个红珊瑚,这盒花钿,还有这两支金钗,帮我包起来。”
花钿送给花钿,金钗的话,胭脂和云鬓一人一支。
容听悦拿出荷包,突然顿住了,她想起了初七,不过送这些女儿家的首饰,初七不一定会戴吧。
虽然这样想着,她还是指着一条水晶珠子项链道:“这串珠子也帮我包起来。”
“是。”
容听悦正欲付钱,突然桌子被丢下几块银子,“买了。”明扬的男声响在容听悦左侧。
容听悦左转,可左边空无一人,她正在纳闷,右肩就被人拍了下,容听悦又右转,可右边还是空无一人。
“这里!”左肩再次被人拍了下。
容听悦作势转身,然后突然回身,与跳到她右后方的盛初尧四目相对。
盛初尧:“呦,机灵了。”
“你怎么在这儿?”容听悦问。
这一条街卖的都是玉器古玩首饰,盛初尧抱着手臂道:“随便走走。”
“你的伤如何了?”
盛初尧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肩膀,笑道:“全好了。”
容听悦瞥了眼他的肩膀,显然不信。
“不信你摸摸。”盛初尧作势去捉容听悦的手,半道却停住了,他当然知道此举不合适,于是转向摊贩上,岔开话题问:“买什么呢?”
容听悦示意给他看。
盛初尧敲了敲桌面,将那几块银子推向摊主,对容听悦笑道:“我买给你吧,还没向你道谢呢。”
容听悦不同他客气,点头道:“好,这些是送给花钿他们的。”
送给别人的?盛初尧立刻收起桌上的银子,“那还是你付钱吧,我下次再给你道谢。”
“……”
付完钱,两人一同走在街道上,容听悦问:“我听阿誉说,柳度说你威胁他栽赃沈将军?”
盛初尧轻声道:“我没威胁柳度,是他反水。”
容听悦点了下头,侧脸问:“那你没事吧?”
“原是有事的。”盛初尧心情颇好道:“不过沈骏山突然死了,陛下不想再深究此事,也就作罢了。”
容听悦沉思片刻,又道:“听说你秋后要领兵出征?”
说起这个,盛初尧的眼睛亮了起来:“嗯。”他志在必得道:“大裕边境六十余载未平之祸乱,定会在我手中尘埃落定。”
说完,他猛地想起,自己现在还只是一个酒肉侯爷,这样说…未免有点自不量力。
“呃,你觉得我在吹牛吧?”他停下脚步,苦恼地蹙起眉头。
“不啊。”容听悦兀自走着,闻言顿足,微微侧身,道:“不止是祸乱,一切都会尘埃落定的,不是吗?”
盛初尧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可他又说不出玄机在哪里。
容听悦心想,在她嫁人之前,一切都会尘埃落定的。盛初尧会安然无恙地出兵北境,她亦会岁月无忧地度过余生。
“哎,你过会儿没事吧,我知道一家好吃的酒楼,请你吃饭,去不去?”盛初尧两三步跟上容听悦。
容听悦好奇:“哪里?”
“山水楼。”盛初尧思索道:“我只去吃过一次,不过听说名声挺好的。”
容听悦:“……”
盛初尧看她无动于衷,下意识地轻轻拽住容听悦的衣袖,又问:“去不去啊?”
容听悦迟疑道:“可是…”
孤男寡女的。
盛初尧一眼便看出她在顾忌什么,他环顾四周,看到一个卖席帽的摊位,他大步走过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顶席帽。
只见他不由分说地扣在容听悦的脑袋上,长长的白纱便盖住了容听悦的脸。
“去吗?”他再次问。
容听悦很轻地笑了一声,“好。”
盛初尧感慨:“若是没那么多臭规矩就好了,那咱俩想何时同游便何时同游。”
容听悦只当他在胡言乱语,反正盛初尧惯会有一些惊人之语。
“不行,”盛初尧迅速否决了自己的言论,他蹙眉:“若无男女之别,岂不是别的男人喊你,你也能出来了?这可不成。”
只一想,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容听悦:“……”
白纱缥缈,眼前恍惚,容听悦怕跌倒,下意识地扯住了盛初尧的衣袖。
盛初尧思索片刻,道:“要不我戴吧。”
“……”容听悦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我来戴,要不你不好看路。”
“这可是…女子的席帽。”
盛初尧毫不在意道:“管它呢,反正我帽子一戴,谁都看不到。”
他说着就抬手去取,却半道被容听悦握住了手腕,“无妨,”席帽下,容听悦抬起脸,她用另一只手将面纱挂在帽檐,“走完这段路,我再放下来,不碍事的。”
盛初尧高举着手,手腕在容听悦的手心,他缓缓收回手腕,颔首道:“也好。”
两人回神时,见街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队官兵,直到一队人冲过来,领头的官兵拿着一张画像,他看了看容听悦,又看了看画像,挥手道:“带走。”
几个官兵围住了容听悦与盛初尧。
容听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干什么?”盛初尧挡在容听悦跟前,冷声问。
领头的官兵严肃道:“容姑娘,您涉嫌杀人,请跟我们走一趟。”
容听悦和盛初尧:“……”
“开什么玩笑…她杀人?”盛初尧无语道:“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官兵公事公办道:“事关重大,纵然您是尚书府千金,卑职也要秉公执法,请同我们走一趟。”
盛初尧质问:“她杀了谁?”
官兵盯着过于冷静的容听悦,一字一顿道:“护国将军,沈骏山。”
盛初尧如遭雷劈,他仍旧护着容听悦,挡在她身前,不可置信道:“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会跟你们走。”容听悦道。
盛初尧拉住她,诧异地蹙眉:“阿悦,你…”
“嘘…”容听悦竖起食指,打断了盛初尧的话,温声安抚:“会水落石出的,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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