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瑞兴公主再强压消息,津照侯世子对容氏女恶言相向,并且将其推入水中的事情还是传开了。
满洛阳城都道,热闹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且不说最爱惹乱子的昌宁侯,三天不惹事就皮痒的沈灵郡主,和一直为人津津乐道的严述大人,这容氏五姑娘也处于话头上,可真真是受了一群臭男人的嚯嚯。
听说她今年落了两次水,都是被男人推的。
要说这五姑娘,秉性向来温顺,除了爱挥霍钱财外,人家也没啥大毛病,再说这钱财也是人自己的,挥不挥霍,干卿何事?
瑞兴公主虽有和容家结亲之意,可这样一闹,容尚书哪敢把自家姑娘往水坑里送?
陛下为安抚容家,将津照侯世子召进宫中一顿训诫,瑞兴公主在旁陪听,母子俩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从御书房出来,瑞兴公主对商义轩冷言相向:“没出息的东西,净给我丢人!”
商义轩忍气吞声地跟着。
瑞兴公主越想越不对劲,商义轩是个纨绔不假,可到底分得出轻重,她皱眉:“你究竟为何推她?”
商义轩敷衍道:“看她不顺眼。”
“荒唐!”瑞兴公主抬手就是一巴掌,她怒道:“我从不指望你光耀门楣,你却连听话都办不到!容太翁乃三朝元老,容贤妃又是皇帝的枕边人,容听悦岂是你说推就能推的?我处处为你铺路,你便是这样对待我的苦心?”
“母亲说…为我铺路?”商义轩蹭掉唇角的血迹,略带讥诮地问,他心知肚明,瑞兴无非是想拉拢容太翁,为她自己的野心铺路罢了。
瑞兴整理好衣摆,厌恶地瞪了眼商义轩,挺胸抬头地往前走,丢下一路,“烂泥扶不上墙!”
商义轩提线木偶一般地跟着,直到撞上一波人。
盛初尧面无表情地行礼:“见过瑞兴公主。”
盛初尧的母亲是华阳长公主,按辈分来说,他应唤瑞兴一声姨母,可他对这个总是想跟他表哥抢皇位的女人没什么好感。
“阿尧啊。”瑞兴换上一副和蔼的笑意,询问:“你去哪里呀?”
“陛下罚我抄书,如今抄完了,拿来给陛下过目。”盛初尧漫不经心地说,显然不想与瑞兴多言。
瑞兴饶有兴致道:“还是因为那篇…《平民赋》?”
盛初尧瞥了眼瑞兴,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只是他的神色,就差把“关你屁事”说出来了。
“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陛下这般待你,实属不该。”瑞兴抬手,安抚般地放在盛初尧肩头。
盛初尧抬眸,凤眼中满是玩世不恭,他笑道:“公主如此疼惜我,从始至终也不见您为我说一句话。”
瑞兴知道他秉性,并未与他计较,反而笑道:“阿尧是在向姨母寻求庇佑?说句实话,姨母我啊,对你的《平民赋》颇感兴趣。”
若是把盛初尧拉入她的阵营,那与小皇帝抗衡的胜算会大很多。
“哦?”
“至于用贤之地,男女何别?”瑞兴轻声念道,双目含笑:“从前未发现,阿尧与我志趣相投呢。”
盛初尧翘起半边唇角,“男女何别,”他道:“前提是为人尚贤,姨母觉得,你是吗?”
瑞兴脸色一僵。
“贤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盛初尧瞥向瑞兴身后的商义轩,嗤道:“公主还是先教养好儿子吧。”
瑞兴恼羞成怒:“你!”
盛初尧挑眉,有恃无恐地笑了笑,笑完他直接掠过瑞兴,扬长而去。
瑞兴攥紧手心,眸中划过一丝杀意。
容府
容听悦从外面回来,花钿和竹青跟在她身侧,竹青低声说着山水楼最近的盈亏,容听悦边听边点头。
路过正厅时,她看到了等在桌旁的容太翁,容听悦福身行礼:“见过阿翁。”
容太翁略一颔首,示意她坐过来。
容听悦含笑走过去:“阿翁今日没去灵安寺吗?”
“心中不清净,怕惊扰佛祖。”容太翁沉吟。
容听悦宽慰似的为容太翁捏着肩膀,询问:“阿翁有何烦心事?”
“满京城都在议论我孙女,你说我有什么烦心事?”容太翁哼了一声,竟有些孩子气。
容听悦没忍住笑了,她打趣:“阿翁整日与佛祖打交道,也会被这些俗事扰乱心绪吗?”
容太翁叹道:“你接连被人唐突入水,我是怕有人蓄意毁你清誉。”
“没有。”容听悦解释:“春日那次,是我自己不小心,小侯爷未曾推我,他是在拉我。”
容太翁蹙眉:“他从未解释?”
容听悦无奈笑道:“阿翁曾说过,言辞在伤人时最是无情,在解释时也最是苍白。”
容太翁惋惜道:“盛初尧那孩子,若给我教导,必为社稷之才。”
容听悦心道,他已然是了。
“你不介意那些闲话就好,我是担心你想不开。”容太翁松了口气,话说回来,他家姑娘一直是个心大的。
容听悦笑道:“哪能就想不开了,也算因祸得福,不然也要费工夫与瑞兴公主打交道。”
容太翁顿了下,他心中有个猜想,但也仅仅是猜想。
“悦儿,你是意外落水吧?”他缓缓问。
容听悦坦然一笑:“意料之中,不算意外。”
容太翁难得吃惊:“你是故意让商家小子把你推入水中的?”
容听悦走到容太翁面前,颔首跪下行礼:“不敢隐瞒祖父,公主暗中威逼,孙女实在不想嫁入津照侯府,故而出此下策。”
“荒唐,若是水深,你当如何?”容太翁动怒,示意人警惕周遭,以免被人听了去。
容听悦规规矩矩地回答:“孙女不才,自从上次落水后,也习得一些凫水之术。”
容太翁:“……”
该夸她一句好学吗?
他终是幽幽叹气,“这些事,本不该你操心的。”容太翁扶起容听悦,满眼慈爱:“若你母亲还在,断然不会让你受此委屈。”
容听悦眨眨眼睛,由衷一笑:“不委屈。”
容听悦是个身在福中很知福的。
她自小养在男儿堆里,虽说有嬷嬷教养她女儿仪态,但她的秉性到底是有着容太翁的宽和洒脱,容尚书的恭谨守礼,以及容誉的跳脱随性。
容太翁摸了下她的脑袋,又问:“听说你开了家酒楼。”
“是啊。”容听悦和声道:“母亲留下的产业,与其等着坐吃山空,不如打理一下。”
“既做了,那便认真。”容太翁交代:“凡事不懂问竹青,他是个机灵的。”
“好。”
容太翁颔首:“那你忙你的。”
“我不忙,我陪着阿翁。”容听悦扶着容太翁。
容太翁道:“我忙。”
“…那孙女恭送阿翁。”
待容太翁离开,容听悦回到自己院子,走到门口时,她顿足,望向院子里。
满院阳光,胭脂侍弄着花草,云鬓坐在台阶上剥花生,花生壳堆了一地,她又被胭脂一顿数落。
容听悦走进去,“我们回来了。”
云鬓像兔子一般地抬头,惊喜道:“姑娘!”
“你个臭丫头!瞧不见我吗?”花钿笑着去拧云鬓的脸。
云鬓边笑边躲:“花钿姐姐一大早就把姑娘拐跑,是个坏蛋。”
胭脂无奈一笑:“七夕那件事后,花钿对姑娘就是形影不离的。”
“那天我母亲身体抱恙,因此才疏落了姑娘。”花钿略显自责:“今后定然不会如此了。”
“天塌了还怪你吗?”容听悦往屋里走,调笑:“我上辈子缺水,这辈子才总落水,不怨旁人。”
进屋后,容听悦的目光一下子就被窗边案几上的黄花梨宝座式镜台所吸引,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这不是普通的黄花梨镜台,在宝座上是一座蓬莱仙境式的孔雀石嵌珠宝盆栽,巧夺天工,繁复精致。
容听悦匮乏的词汇形容不出这盆景镜台的美,只能感慨一句,“这也太好看了。”
“嘻嘻,那当然!”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容听悦一跳,容听悦抬头,看到窗外倒挂着一个脑袋,她无语道:“长风?”
陆长风笑着对她挥手:“五姑娘,这是盈利,侯爷派我给你送过来。”
容听悦低头,纳闷儿道:“就…这?”
这盆景镜台虽然好看,但拿这个抵她的本金和盈利,显然不划算。
“五姑娘,你打开里面。”陆长风翻了个跟斗,稳妥落地。
容听悦打开镜台的下的小抽屉,看见了一摞银票。
“侯爷将财物寄放在兴隆钱庄了,五姑娘拿银票过去兑换就好。”陆长风以手作扇状,压低声音兴奋道:“那可不是小数目呦,五姑娘。”
容听悦放下银票,抬头问:“侯爷呢?”
陆长风回答:“侯爷啊,他忙。”
“他近来可好?”容听悦细心问道。
陆长风叹气一声:“好什么啊,伊芙娜天天缠着我们侯爷,我们侯爷只能躲宫里,陛下如今也不待见我们侯爷,五姑娘,你说…你说,我们侯爷不会真要去做大食国的驸马吧?”
容听悦淡笑:“哪至于就那么惨了,你家侯爷不愿做的,谁能勉强得了他?”
“诶?五姑娘,你还蛮了解我们家侯爷的。”陆长风惊喜道。
容听悦调侃他:“比得上你了解花钿吗?”
长风这小子,七夕夜里跑花钿家中,暗戳戳地帮花钿的母亲提水买药,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全给人花钿瞧见了。
“我喜欢花钿姐姐才想了解她的。”陆长风头顶的呆毛晃了晃,他好奇问:“五姑娘对侯爷呢?也是…喜欢吗?你喜欢侯爷啊?”
容听悦愣了愣,她下意识摇头:“没…”
“只是有些在意。”容听悦说。
上辈子,容听悦对盛初尧的了解,最初是听传闻。
她听说昌宁侯恃宠而骄,自私自利,肆意妄为,心狠手辣,还…还经常挤兑严述,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最初得知要嫁给昌宁侯时,她也抗拒过,可听说抗旨要杀头,她很识时务地接旨了。
倒是盛初尧,一直抗拒到最后。
大婚当夜,容听悦十分忐忑,她担心盛初尧会迁怒于她。
可在大婚夜里,容听悦看到的昌宁侯,别扭又…没安全感,无所适从的样子像是秋日里树梢的残叶。
那时,容听悦心想,他哪至于就十恶不赦了。
容听悦是看着他慢慢变好的,这过程就像打磨一块玉料,她没法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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