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安德鲁的洋人,本就不是个死脑筋,加之弄清楚自己被绑来的理由后,又被李云棠一顿威逼利诱,没过多久便服了软,表示愿意合作,并且会劝服同行的亲友配合。
但深思熟虑的李云棠,肯定不会让他们仓促上阵,起码要培训下相关的知识,不然上了礼部的主客司,必然会露出马脚;而这件事情,则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警跸南衙头上。
至于前来审查所抓夷人的李云棠,则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第二天日上三竿之际,李云棠引着一众宫内的宦者,来到了正阳门外的廊房四条。
此时他身上所穿的,既不是往日出宫时用的青黑色直裰,也不是宫内火者制式的月白色团领衫;而是头戴乌纱,身穿一件大襟、斜领、袖子宽松的红色袍服。
稍微有些见识的人,看到其袍服上的鹿身牛尾马蹄绣像,便可认出这是天子的赐服——麒麟服;而李云棠出来的目的,就是以采买宫内物资的由头,花费大量宝钞。
大汉赐服分为四等,最贵为蟒服,仅在龙袍之下;蟒服之下则是后世名气最大的飞鱼服,再次为斗牛服,而这麒麟服则位于最末。
本来小皇帝的意思是,直接一步到位,赐到蟒服算了;反正无论前明还是本朝,获赐蟒服的宦官都不在少数,但李云棠却请求天子转赐麒麟服,说仅要最末的这一等便足够了。
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此行虽然需要曝光度,用以明示士庶官民——天子正在使用宝钞;可博眼球的方式,还需要多加注意。
穿个四五品官可获赐的麒麟服去闹市之上,已经足够显眼;因为飞鱼、斗牛、麒麟一类的礼服,应该在祭天地、皇帝驾崩、天子登极等重大典礼上穿着,最末的麒麟服,那也得是上朝的才能穿的。
李云棠穿麒麟服走街过巷,多少有点像穷惯了的人,突然获得横财,想要大肆炫耀一番。
这种“土大款”式的炫耀,更容易成为庶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从而使花费宝钞一事,传播地更快、更广;且不会像蟒袍那样显眼,招人嫉恨。
毕竟蟒袍看起来,已经非常像龙袍了。
再说李云棠面前的廊房四条,又被称为大栅栏;前明弘治年间,为了防止盗贼隐藏在大街小巷之内,朝廷便在外城很多街巷道口,建立了木栅栏;而廊房四条的栅栏由于规模最大、做工最良,从而得名。
这地方可谓京师最为繁华的之处,药行布店、茶舍菜馆,大小铺子应有尽有;李云棠出宫的第一站,便是到京师最大的布店“瑞祥号”,去采购布料。
有麒麟服加身,更兼数十人车马随从,李云棠甫一立在瑞祥号的大门前,已有数名伙计上前迎接;其余散开帮这将车马停好,一人迎面走来相问:
“贵人里面请,不知来鄙店是想买点什么料子?”
李云棠摆起了谱,双手一背,自顾自地往店内走去;身后几个身穿团领衫、肩上各背着一个大号包袱的火者,也紧跟着进去,不敢落后一步。
他刚迈过门槛,一个穿着锦缎直身、腰大十围的男人,突然凑到了近前;其人看到身着麒麟服的李云棠,眼睛都瞪大了一圈,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赶忙行了个揖礼后才问道:
“贵人看起来是从宫中来的,小人是鄙店的掌柜,不知您光临鄙店......”
“我来买些素布。”那掌柜话未说完,李云棠已经装的不耐烦,直接表明了来意。
他买这些布,倒不完全是光为了花费宝钞;大行皇帝不久便要出殡,随行人员的孝服也得备好,而添置孝服所用之布,都得这典礼纪察司来操办。
被李云棠打断了话语的掌柜,面色更加恭顺,继续带着笑脸问道:“本店有素布有粗布、细布、绢布......”
“你跟他说!”李云棠随手抓过一个小太监,把人推了出去,而后吩咐道:“要什么布,要多少布,他会跟你明说,掌柜把帐算好告诉我便是。”
那小太监足足去了一炷香,才与掌柜的一同折回;那掌柜捧着一本账册,又凑回了李云棠身边;“公公,此次一共采购了粗布一千......”
李云棠伸手扯过了账本,随意瞟了几眼,并不在意布的价格;因为只要东西够了,宝钞花多少根本无所谓。
翻到最后,他突然抬起头,冷冷地威胁道:“这顺天府内,怕是没有敢短宫中所购货物的商家。”
瑞祥号门庭若市,店内更是有不少百姓对着宫中一行人这边,不时地偷瞄;李云棠见已经收获了不少注意力,眼神直接扫到一页的最末,读出了上面的数字:
“八百二十九两五钱三分。”
“公公光顾已使小店蓬荜生辉,又采买了如此多的布匹......”眼看交易就要完成,那掌柜喜上眉梢,“这零头定是不该收的,给八百两便够了。”
李云棠略微换算了下,八百两银子大概相当于二十六七万的宝钞,当即让随行的几个太监解开身上的包袱;刚接过一大沓宝钞还未说话,一个清亮又略微有些熟悉的女声想起:
“掌柜的,我替他给了钱!”
话音未落,一锭金子便被抛了出来,那掌柜手忙脚乱地接过了金子;用牙一咬,脸上简直笑开了花。
李云棠抬头一看,乍望上去没认出来人,可仔细一瞧后,瞬间愣在了原地。
来者不是别人,而是坤安公主李媺婵!她穿着件红色织锦曳撒,头上戴着顶无翅的乌纱,脸上专门打上了些蜡色,看起来病恹恹的。
“殿......”
“殿什么殿!”李媺婵赶忙使了个眼色,口中同时喝道。
“殿...店家你把金子还回去,我自己付便是。”
李云棠被这一堵,赶忙改了口;周围的太监们不知是没认出来人,还是心思玲珑领会了意思,都未说出什么不体面的话。
“你手上拿的那一沓,看上去也就二百张上下,再加上他们身上背的,拢共不过十万两宝钞,也就合三百两纹银;”坤安公主听着李云棠拒绝好意,当即反驳;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金子:
“一两金可换十六两银子,我这一锭足金五十两,正好八百两;
比你那十万两宝钞值钱的多!”
八百大于十万.......
什么孙权不等式?
李云棠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这是不是故意来坏他的事情,眉头一皱——不收她的金子,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
踌躇片刻之后,李云棠下令将宝钞留下,让掌柜的连金子一并收了,并警告那掌柜:宝钞乃是国家钱币,如若毁弃,依律当充军葱岭。
而后他招呼手下的太监,帮忙搬运布匹到随行的车马上,自己被李媺婵拉着,进了附近一处没人的小巷子了。
“殿下孤身前来,也不怕遭逢歹人?”一到没人的地方,李云棠便抢先开问,嘴里还装出一副关心的语气。
“我自幼修习弓马,更兼习火器,”说话的功夫,坤安公主竟掏出了一只短铳,扬了扬后才说道,“在这京师中独来独往不知凡几,未有人能伤我一根毫毛。”
说罢之后,李媺婵得意的神色突然一暗,双手霎时扯住李云棠一只袖角,摇着其袖口、用软哝的语气哀求道:
“棠公公,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