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从天上拍下来,五指修长,白皙如玉。
不像是人的手,
至少,已然有一部分特质,不属于人。
“还不是神仙。”
周虞松了一口气。
这只手的主人,还未入山海境,不是真正的神仙。
这令周虞略觉轻松。
与神仙对抗,不如去死。
神仙以下,倒还可以试一试。
于是他举起右手,将朴素的木钗对准那只手,刺了过去。
娥皇钗上,迸发出漆黑的光芒,像一条黑色的死亡光线,洞穿虚空,打破时间的桎梏,
一瞬之间,可以击中敌人之根本。
大虞圣绝光!
这是上古圣王,帝舜之圣道。
始皇帝陛下也抬起头,
他不算高的身躯,竟“高”的如山、如海,伟岸而浩瀚,冷漠带着讥讽地看着天穹之下,在层叠云端之中,拍下来这一掌的人。
“欲杀朕者,何其多也?不缺你一个。”
始皇帝陛下巍然无畏,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波动丝毫,继续向前一步,立于黄土祭台之巅的正中。
大虞圣绝光刺中那只手。
那只手倏然爆退。
然后,那个人从云端显现出来。
是一名博带高冠,形容潇洒,完全可以用仙风道骨来形容的中年方士。
“这位就是千岁翁,安期生,白日飞升于东汉末年?”
周虞向祭台之下,手执虎符,喝道:“贼逆刺驾,骊军何在?!”
祭台之下,带甲骊军齐声厉喝:“喏!”
“诛之为祭礼!”
“喏!”
于是,
千百长矛,冲天而起。
安期生于高天之上,扫一扫袖袍,风起云涌,荡开千百长矛,矛落如雨,落向骊军阵中。
骊军全阵变动,纷纷持盾,向天而举。
那一面面漆黑盾牌上,涌起层层玄光,交叠纵横,形成一片巍峨影子,像是一座起伏山脉,横于天地之间。
簌簌簌.........
如雨落矛投入山影之中,消失不见。
秋祭现场,
所有人都骇然看着这一幕,群臣跪伏。
丞相李斯跪地,不敢抬头,惊恐于是否会看到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
公子胡亥滚跌于台阶之上,险些滚落下去,吓得眼泪涌出。
中车府令赵高看着天幕,然后跪拜喊道:“陛下!臣请陛下罢祭!杀徐市者,军候虞,非陛下也,臣请陛下诛军候虞,则安期子必为陛下取仙药而归!”
始皇帝陛下并不低头,只是冷漠说道:“朕的命,在天,不在人,不在仙人,甚至不在圣人。
天不取之,谁能取之?”
吴清清猛地回头,喝道:“狗阉人,你想诛周虞?”
赵高疑声道:“此与圣禹祭女何干?”
始皇帝漠然说道:“会稽吴姓之女,世代祭祀圣王禹,朕许之比公主之礼。
本代祭女,祭祀有功,与朕同巡,为朕前趋于海上,朕甚欣慰,择骊军校尉周虞为其夫,来日若诞女,为下一代圣禹祭女。
高,你觉得如何?”
赵高惨淡说道:“陛下……英明。”
吴清清颊上微红:“啊这,这怎么好意思?我还是觉得自由恋爱比较好。”
始皇帝听得不是很懂,淡淡一笑,继续仰头看向天空,说道:“朕要他的血,作为祭品。”
说话间,
这位千古一帝,轻轻解下腰间佩剑,往后一抛,落向周虞。
周虞接剑在手。
“唯!”
太阿!
周虞曾见过此剑。
这口始皇帝之剑器,祖龙之剑,在近千年之后,流转到李唐皇室之中,曾由太平公主李令月持之,
以太阿之威,力压龙王。
此刻,他左手娥皇钗,右手拔出太阿剑,向天一指。
剑气冲天,刺杀于斗牛之间。
正要再度出手来击的安期生神色剧变,立即收手。
但太阿之剑气,仍是掠过他身边,切割他的右手。
一滴泛着淡淡白光的鲜血,从天滴落。
落在祭台之上。
“维三十七年,时在秋祭,巡至平原。
先二十年,禽灭六王,昭临朝阳。
威武旁畅,周定四极,外诛暴疆。
阐并天下,甾害绝息,永偃戎兵。
皇帝……
时维秋祭,朕诵圣烈,以告先王……”
始皇帝陛下肃然而立,不再管对他的刺杀,只是漫声念诵,于这秋祭之日,向天祭祀,祷告神明,告慰先王。
安期生降临下来,落于祭台之上,无视周虞和吴清清,伸手去摄始皇帝。
周虞挥剑便斩。
安期生另一只手大袖一扫,卷住太阿剑,嗤喇一声,袖袍被太阿剑斩裂,剑锋掠过他如玉的臂膀,留下一道血口。
这是霞举之境,即将成仙的强大修行者的血!
周虞左手持娥皇钗,向前猛击。
大虞圣绝光再度爆发,以世间最极致的速度,在安期生右手抓到始皇帝之前,击中安期生的右手。
安期生右手被漆黑光线洞穿。
他脸上流痛苦之色,不得不收手。
安期生叹息说道:“你怎么会有这件东西?”
周虞微嘲说道:“假人真可悲。”
“假?”
安期生迷惑问道。
一列列骊军冲上祭台。
在祭台之上,合围着大秦万军。
始皇帝陛下宣读完祭文,转过身来,看向他的军队,冷漠说道:“安期子,朕给过你生路。”
“暴君无道,吾代天诛之。”
安期生平静说道。
周虞摇了摇头,十分同情:“你连山海都没到,你算个屁。”
始皇帝陛下也嘲讽说道:“朕生而不足,不能修行,以凡人力,并天下。朕若修行,不必成就圣道,只需成仙,便可称圣。
朕若成圣,则圣与王一体,盖压千古,并于三皇五帝。
此之谓王天下,
不能圣与王一体者,皆一时而已,不足以王万世。
可惜,可惜!
天不予朕。”
周虞想了想,说道:“即便上古,自圣王禹之后,便再无圣王。如夏后启,如成汤,如周之文武,皆王一时,不能王天下,也不能王万世。
陛下称始皇帝,欲王万世?”
始皇帝陛下便似笑非笑地看着周虞,问道:“你必定知道,朕之天下,王几世而终?”
“二世,哦,或者说三世也行。”周虞坦率说道。
始皇帝陛下面露遗憾之色,又问道:“朕崩于何处?”
“沙丘。”
“沙丘宫啊……赵武灵王英名与身俱丧之处!”
这时候,
一道道强烈的光芒,从天而降。
那些光芒降落下来,落在大秦万军之中,投入一名名大秦锐士体内。
于是,
他们挥起戈矛。
平原津畔,祭台之下,
血腥的杀戮开始。
“把剑给朕。”
始皇帝说道。
周虞将太阿剑交还。
“陛下看见了吗?”
周虞问道。
“看见了。”始皇帝惆怅说道,“你要记住,不管在哪个世界,天下地上,只有一个朕。”
始皇帝以羸弱凡人之躯,抬起太阿剑,刺出去。
就像那一年,面对荆轲的刺杀,他挥剑而斩。
安期生想动,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
一颗巨大玺印,压迫在他头顶。
那玉玺下,以篆文刻八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他动不了,
于是,始皇帝的剑刺穿他的心脏!
安期生的血流在祭台上,向下流淌。
流过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的身边,一阶一阶,流淌下去,流过肃杀护卫于祭台台阶上的骊军士卒脚边,流到平原津,
与正在厮杀的秦军和登录的余孽流出的血混在一起……
“高。”
始皇帝轻声唤道。
“陛下。”
中车府令赵高抬起头,遗憾回答道。
“你是谁呢?”
始皇帝问道。
赵高答道:“臣少时入宫中,为陛下伴,得幸于陛下,累至车府令,出入禁中,人称为中车府令,为陛下掌乘舆之事,行信玺之权。”
“渡河吧。”
始皇帝说道。
“唯!”
众人都道。
始皇帝收回玉玺,提剑走下祭台。
走过尸山血海,回到宝舆。
在一列骊军护卫之下,绕过祭台,来到平原津渡口,登上大船,横渡黄河。
由此过黄河,即是巨鹿郡。
再行七日,可至古之沙丘。
昔年,赵武灵王雄才大略,安定赵国之后,传位于子惠文王,自称“主父”,居于沙丘宫,一心倾注于军事,图谋天下。
惠文王四年,武灵王欲废惠文王而重立,于是兵围沙丘宫,武灵王食绝三月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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