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千低头,在白纸上画着圈:她跟包佳吃了饭,立刻不辞而别,所以,“杀人诛心”论,是包佳带给她的推断。

    见面之后,她十分恨他,但在他要求把话说出来时,她第一个问题是:“周心珞的孩子是谁的?”而不是为什么欺骗她利用她,说明她当时更在意的点,是他跟心珞的关系,而不是他接近她的目的。

    除了芮小柔,八中没有人知道他跟心珞是兄妹,所以当时确有类似的传言,许是包佳误导了她。

    他用笔尖又画了一个圈,跟刚才的圆圈有交集:在他澄清自己没想利用她,是珍惜朋友时,她白天明明已经释然,晚上在小桥边情绪却再次低落,直到他将往事全都说了出来,她的心结才彻底解开。

    景千用笔尖将交集的部分涂上颜色——这一点,再次证实了,她更在意的,是他和心珞的关系。

    景千在空白的区域,画了一个三角形:拍第二场戏的时候,为了代入情绪,他俩都说了台词,她的原话是:“你都有喜欢的人了,还来招惹我干什么……”

    诚如他脱口而出的都是真心话,那她呢?这一句话,让她瞬间进入状态,哭了出来……一个演员要想入戏,必然要找到能激发情绪的点,那不可能是凭空造出来的场景,当是心下最真实的感受。

    景千停下来,思索了片刻,将“情绪”两个字写在三角形内,又用笔尖在三角形的正中画了一个长箭头,穿过了里面的“情绪”二字,箭头从左往右依次写上了:误会、谎言、问题。

    误会,是她台词里自以为的真相;谎言,是慌称醉酒不记得他说过的话,因为误会造成了回避;而问题,是她那晚跟他的对话。

    此刻再回想拍戏结束后她问的问题和情绪状态,竟是跟他当时感受到的截然不同的意思……

    景千用一个大大的圆圈,将以上所有图形包裹进去,圆圈外的箭头,指向四个字:她喜欢他!

    甚至,能通过以上分析,判断出她的心理波动,是从发现,到回避,再到试探,而后失望的,景千不自觉地勾了唇,笔尖划下一道波浪线,接下来,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又该是——回避了!

    他眯着眼看稿纸,心里像有股暖流缓缓地淌过,而后被浇上了烈酒,顷刻间燎原——哎,这是要失眠了……

    他拨通穆阳的电话,“明天上午出来打球?”

    穆阳没好气地道:“你疯了?要考试了,我彻夜不休都不够时间的。”

    景千莫名其妙,“有病?”

    穆阳无奈,“老头子放话了,必须考第一,你当我想啊?”

    “滚吧。”景千笑骂了句,准备挂电话,穆阳追问,“啥事那么高兴?追到了?”

    “不是,我是在想,给她买份礼物,不知道选什么好?”

    穆阳骂道:“秀你妈的恩爱,存心膈应兄弟是吧?我这没日没夜地做题,好几晚没睡好觉了。”虽然,他最近睡不好觉,不止这一个原因……

    “行吧,你学习去,兄弟不会让你拿第一。”景千坏笑,穆阳秒怂了,“好好,怕了你了,你给她买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

    景千疑惑,“是有什么讲究么?”

    穆阳欠揍地道:“让她有空多看看书,修身养性,别那么野。”景千啪地挂了电话,他就不该找一个注孤生的人帮出主意!

    临睡前,景千看了眼床头柜上的腕表,翻出那家品牌联系人的电话,左思右想,又担心她不会收,算了,还是慢慢来!

    次日一早,他踏着清晨六点的阳光,在小区里跑步,跑着跑着,忽然想到了应该送什么。

    八点钟,他神清气爽地招来了老姜,送他直奔市中心最大的几家体育用品店。

    十点,景万辉出差行程结束,提前归来,跟家里的管家询问几句后,若有所思地去到楼上景千的房间,探了探门把手,竟一下就开了,那小子居然会忘记锁门。

    景万辉让管家回避,站门口思量了几秒,推门进了去,而后锁上门。入眼是满桌的照片,最中间那张,他很熟悉,因为,藏了十一年了。先前始终毫无线索,但这一次,答案呼之欲出。

    他目光落在左上角那张合影上,像是被景千的笑容灼伤了眼睛,怔愣了足有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多久没见过他这样笑了,自从他妈妈离开以后,他再没有,对自己笑过。

    右下角,甚至有几张蛇的照片,看摄影技巧是出自他的手笔,只是画面晃动,有些模糊,景万辉蹙起了眉,景千从小最怕蛇,即使是见到卡通图片,都能吓哭,发好大的脾气,所以家里的书籍与杂志上,从来不允许出现这类的东西,可如今……

    景万辉视线回到满桌子的女孩笑脸上,跟小时候的模样,相差无几,连发型都没变。他摩挲着银灰衬衫的袖扣,终是明白了,那么多司机,只有老姜能被留下的原因,嘴巴严实。

    景万辉考虑了片刻,缓缓拨通许平洋的电话,“帮我查一个人。”

    对面笑吟吟的,“景千那小子跟你摊牌了?这么快,我还以为他能再憋一阵呢!”

    “你早就知道?”景万辉问,皱起了眉头,“怎么不跟我说!”

    对面作势咳了咳,“哎,我说老景啊,这么多年朋友,我就不管中不中听,直说了啊。你也看得出来,那小子有多走心,你但凡不想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别干什么讨人嫌的事,吃力不讨好。”

    景万辉不悦,“我有说要干什么?只让你查一下罢了。”

    许平洋识趣地笑,“早查过了,祖上三代都查清了,那姑娘除了性子野,脑瓜憨,大方向上没任何问题,挺招人疼的。”

    “你还见过?”

    “啊,前阵子刚好来我这儿学画画,跟景千一道参加那什么文化艺术大赛,还拿了一等奖的。”

    景万辉没说话,一口气没顺过来似的,他宁愿相信一个外人,都不肯和他这个父亲交心么。

    许平洋说:“那什么,我等会把查到的资料和他们参赛的视频通通发你邮箱,你慢慢研究吧,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啊,难得那小子相信我,认我这个叔,我就不能够坑他,你要干什么讨人嫌的事,我第一个拦着你。”

    景万辉唇角绷了绷,瞧不出情绪,只简短道:“发来。”

    -

    中午,烤肉餐厅,左丹一边用大夹子唰唰地两面翻着肉,麻利地往上洒辣椒粉,一边抽空,用吃惊的目光望着蓝萧萧。

    “你现在连八百块都赚?前不久你不还往空中撒百元大钞来着!”

    “人生难料嘛!”蓝萧萧努努嘴,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起因是,左丹姑姑家新开了婚纱店,需要在展台上走两场秀,她姑是蓝萧萧粉丝,颜粉,所以托左丹帮问问,说是,露天展台,婚纱走秀,一场两小时,给八百,当天结清。

    左丹想也不想地给回了,婚纱店就在理工大周边商业区,人来人往的,还那么多同学,这不是,损害蓝萧萧二中前老大的威严么。

    结果蓝萧萧听了,居然跟她急上了,让去个电话,说她要接!左丹张大了嘴巴,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前不久,人还嫌芮小柔当街卖酸奶太辛苦,现在搞得好,自己当街走秀都肯干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她死活想不通。

    但拗不过她,只好应了,挂完电话,她心情复杂地望着蓝萧萧,“下午三点,咱两点就得去,要化妆。”

    “成!”蓝萧萧没什么反应,看着还挺乐呵。

    左丹盯着她,“你昨晚不是说有事请教?是关于你俩的感情问题么?”蓝萧萧停下筷子,想了会儿,觉得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没有,我俩就是朋友,还没到那一步,我说的请教,就是打工的机会,这不刚好给撞上了么?”

    左丹半信半疑地瞧她,有点搞不懂,男的喜欢女的,女的也喜欢男的,干嘛不直接在一起?是因为虐恋情深,你追我赶更刺激?她叹口气,太久不谈恋爱,果然跟不上如今的时代了,摇头,不管,专心吃菜。

    下午三点,理工大附近的步行街上,中心广场最大的展台边人山人海,适逢周日,整条街被堵得水泄不通。

    音响里高声放着节奏明快的音乐,广告牌上是大幅的婚纱摄影宣传海报和设计得高大上的品牌logo。

    随着围观人群兴奋的欢呼声响起,两列端庄优雅的婚纱模特缓缓自后台登场,领头的是一位年纪很小,明眸皓齿的姑娘,淡妆素裹,发髻简单,却站得笔直,落落大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人群热烈地鼓掌,兴奋不已。

    模特们在台上站成两个竖列,依次走步展示婚纱,而后款款离去,只有领头的模特在台上稍做停留,站到最中央,袅娜娉婷地转了个圈,向人们展示主题婚纱精致的背面装饰,细碎的水晶被纯手工缝制在婚纱上,衬着紧致的腰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模特再次转过身来,婚纱的双肩上有素雅的刺绣,点缀小朵的梨花,将模特衬得雪白动人,忽然,有人认了出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蓝萧萧?”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步行街上理工大的学生全部围到了展台周边,“真的是蓝萧萧哎!”

    “大家快过来看啊,竟然是蓝萧萧。”有人兴奋不已,跟旁边的人滔滔不绝,“我们学校的大美女,上次比赛拿一等奖的人物!”人群啧啧称奇,惊羡不已。

    蓝萧萧有点不自在,大概没想到打扮成这样,还戴了假发化了妆,居然能被认出来。但活都接了,只能咬牙死撑,她故作淡定地笑着,因为紧张笑得很开,却格外招人,有人在底下吹起了口哨,一时间,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

    蓝萧萧再次转了一圈,按设定好的台步,缓缓往后台走,有些头疼,因为接下来还有三套造型,她忽然感觉,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下,这八百块赚得简直是要命。

    人群最后方,刚从书店好奇走过来的穆阳和柳明明,已经整个呆住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见蓝萧萧竟若无其事地露着一小片雪白的裸背,千娇百媚地走向后台,穆阳后知后觉地道:“完了!”

    柳明明也苦着脸:“真的完了!”

    穆阳糟心地扶额——这一天天抛头露面的,真是不叫人省心!

    他低头看手机,要不要跟他说呢?说吧,自己的行为像个长舌妇,不说吧,改明儿没准又要陪他喝酒,算了,还是说吧!

    他硬着头皮,拨通了景千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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