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朝义对无休无止的僵持战早已感到厌倦,如果不是因张忠志态度相当踌躇,担心张忠志在决战时延误战机,他早就下令与唐军决一死战。

    但是大军每日庞大的军粮消耗,逐渐地磨光了史朝义的耐心。

    而这时,许叔冀自洛阳传来的加急文书,便成了引发决战的直接导火线。

    “徐璜玉误我大事!”

    史朝义一拍桌案,恨声说道,“明知对手水军强悍,他居然不加强对沿海的防卫。更离谱的是,费县如此运转粮草的要地,居然不留足够兵力驻守!”

    “费县丢失,粮草无法南运,他拿什么去维持麾下的数万大军?一旦乏粮的消息在军中传开,不用敌军动手,军卒自己就溃败了!”

    “陛下,此事也不能尽责徐将军。”

    许季常轻拈自己的山羊胡子,为徐璜玉辩解。

    “河南道东部海岸漫长,而侯仲庄又极善水战、海战,如果不能事先得到消息,想要防范水军的偷袭,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徐将军未必没有在费县留驻兵力,只是唐军若经海路悄然潜入沂州腹地,很可能会再使出种种诈城等手段,以至城池失陷。”

    顿了顿,许季常继续说道:“陛下,如臣父亲在信函中所说,最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解决这里的战事。两线同时作战,已超出我军后勤补给能力。如果再继续拖下去,先垮的必然是我军。”

    “而且,近日来汝州的气侯愈发不寻常,时阴时晴不说,更有南风燥热窒闷。臣已派人询问了地方乡老,了解这正是雨季到来的前兆。”

    “看来,雨季的到来已是时日无多。一旦阴雨连绵起来,张忠志的骑兵所能起的作用就有限的很了,甚至真有可能感染疫疾。”

    说到了这里,许季常无不担忧地叹了口气。

    “我何尝不知啊!”史朝义怒气冲冲地说道,“但时至此刻,张忠志那厮居然仍旧踌躇难定。但是不依靠他,难以确保此战之胜;如果指望于他,恐怕只能等到粮尽军散的那一天了。”

    “张忠志向来机狡多变。指望他与我军同心同德,本就是奢望。”许季常沉吟着说道,“陛下,不如由臣代陛下再往张忠志军中走一趟。”

    “也好!”史朝义思索片刻,微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就算张忠志仍想坐望,我也已决意明日决战。傅士则的两万军已解除对新安压制。正朝此处赶来。许卿,你代我告诉张忠志四个字——唇亡齿寒。”

    “如果我丢了中原,还可以凭借黄河天险割据河北。如果唐廷占了中原,唐军日后必然引军北上,他张忠志能拿什么抵抗唐廷的数十万虎狼之师?如果丢了恒州,他张忠志还有什么?”

    其实史朝义这是在吹牛,事实上一旦打了败仗,他连割据河北的可能都没有。之所以要这么说,完全是在往自己的天平上加砝码。

    史朝义很担心被张忠志出卖,成为投靠唐廷的贡品。

    “臣明白!”许季常微一拱手,转身离帐而去。

    望着空无旁人的帅帐,史朝义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来自信而肃然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无奈而疲惫的神色。

    从桌案上拣起许叔冀的传书,再一次仔细浏览了一遍,史朝义低声喃语道:“沂州,徐州、汝州……”

    冀州刺史傅士则原本屯兵信都,负责震慑张忠志。随着张忠志与史朝义达成协议,北疆重骑兵南下参战,傅士则也因此被解放出来。

    按史朝义之令留下一部兵马镇守信都,傅士则本人则亲率两万精卒南下汝州助战。

    史朝义要拼命了!

    接到田神功从新安传来的急书,杨错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六日前,傅士则统领两万叛军自东面攻入都畿道,随即就对新安形成了包围。

    李泌分析认为,傅士则所以只围新安,而不东进与史朝义合兵,目的可能有二。

    其一,是为了压制田神功。

    田神功麾下有万余精兵,再加上数千降卒,实力不容小觑。一旦叛军与唐军的大决战展开。任何外力的介入都有可能成为改变战局的契机。

    因此,史朝义必须要将这个隐患解除。

    其二,则是为了夺回新安、乃至整个都畿道做准备。

    如果他们能够将唐军击败,失利后的唐军,最可能选择的退路,就是西向进入新安与田神功会合后,凭借新安之固,抵挡他们的大军。

    如果以傅士则压制在新安附近,就可以将这一可能消祢。

    史朝义及其麾下谋士考虑问题向来全面深远,但他未免也太过自信了。

    不让傅士则东来,本就是一把双刃剑。

    如果有了傅士则的两万兵马,史朝义自己的军力就能达到五万人马以上,仅凭他自身的力量,就可以与唐军一较长短。

    反之,若缺了傅士则的兵马,史朝义手中只有三万人,实力与唐军就有了较大差距。

    更何况,几次失败的阴影不可能这么快消散,叛军军心士气也肯定比不上唐军。

    如此一来,史朝义就只能倚仗张忠志的助力。

    诚然,史朝义、张忠志两军如果能同心携手,击败唐军并非不可能。

    但,令杨错深感幸运的是,汝州城东的那一场血战,似乎沉重打击了张忠志的求战的决心,以至于他麾下的骑兵呈现“出工不出力”的趋势。

    付出了近九千骑、步卒阵亡的沉重代价,总算是有价值。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被拖耗着,胜利地天平也在逐渐地向己方的天平倾斜。

    然而,田神功刚刚送来的传书中,却说傅士则已经彻底放弃对新安的围困,正朝汝州急行而来。

    傅士则这个“反常”的举动,只能用说明一件事——史朝义已经等不下去了!

    他恐怕是准备集中兵力倾力一击。

    “踏踏踏……”

    一连串脚步声响起,随后便是郝玭掀帘入帐,行礼后,急声禀报:“大帅,风骑军的斥候传来急报,说有大队叛军正由西面急行而来,目下已抵达龙兴县的柳林镇,距离我军已不足五十里。”

    “居然这么快!”一旁的李泌微微皱眉,“看来至多到今夜,傅士则就能与史朝义合兵一处了。”

    “先生,雨季什么时候才能够到来?”比起傅士则,杨错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紧要的事情。

    这可是整场战役的关键。

    “应该就是这两天了!”李泌这些天一直都在密切关注天文的变化,但他也只能推算出大致时间,不能准确到具体哪一天。

    张忠志那多达两万余骑的北疆重骑兵,始终都是唐军的大威胁,甚至还要超过叛军。

    但这支重骑兵并非没有弱点,他们常年生活在干燥多沙的北方,南下进入中原后,虽然可能在气候水土方向稍有不适,却并不影响战力。

    但,这也仅仅是在没有下雨的情况下……

    一旦下起雨来,整个平原黏性较强的泥土,就会变得异常湿滑。

    习惯了在干燥的土地和草原上奔驰的北疆重骑兵,短时间内绝对无法适应在这样“特殊”的地形下行军作战。

    如果这么容易就适应,那么骑兵就不会是古代最昂贵的兵种。

    据孟起所说,当年羌族骑兵刚刚抵达山南西道的时候,就曾因此而大吃苦头,其后花费了数月时间,才勉强适应了过来。

    依靠地形这一点,就能将张忠志那庞大铁骑集群的威力降到最低。

    此外即将到来的雨季,又不同于一般降雨。

    一般降雨或大或小,通常最多维持一两天就会放晴。

    然而雨季通常却能绵延七、八日,甚至十余日。

    雨或许不大,但若如此持续十余日下来,非但道路将长期泥泞,更会引起食物、衣服的霉变。人如果不慎吃了生霉变质的食物,就很有可能生病。

    这个时代的百姓对卫生防疫知识所知甚少,人们可能了解雨季期间人容易染病,却不会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导致疫病发生。

    那些生于北疆、长于北疆的重骑士兵们,恐怕此生都没有经历过雨季,自然更不会注意到雨季期间的饮食卫生问题,染病自然也不会少。

    如果出现大面积的染病。纵然北疆重骑兵以前再如何强悍,也无法再威胁到唐军。

    当年的羌族骑兵,有几月时间来让骑兵慢慢适应恢复,而今时的张忠志,恐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所以,对杨错而言,胜机就在于雨季的到来。

    但是眼下必须做出抉择,是继续避战等待雨季,还是直面迎敌。

    李泌道:“统军作战有的时候,未必是计较得与失。如果我们再退就退到山南东道的境内,似乎无法向朝廷交代。”

    “我军但现在还没有突破这样的重围,真是麻烦呀。”杨错不由得感叹。

    难怪历史上,代宗会选择妥协的方式换取平叛的胜利。只是那样付出的代价太大,整个河朔三镇从此与朝廷离心离德,再也不听宣调。后来甚至发展成“二帝四王之乱”,对大唐造成了和安史之乱一样的巨大损失。

    既然自己熟知这段历史,自然不愿意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妥协,最容易;战斗最艰难,却能收获甜美的果实。

    细想之后,杨错道:“既然这样,那就顺‘史朝义’的意思,干上一场。”

    “传令新安……”

    “传令……”

    第二日,期盼已久的雨季还是没有来临,“迎”来的却是叛军地全面进攻。

    天色异常阴沉,灰白色地浓厚云团遮蔽了大半个天空。

    云团压的很低,似乎触手可及。

    没有风,草、木的枝叶纹丝不动,空气无比湿闷。

    天地之间,充溢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突然,激越的号角声冲天而起,如闪电划破长空。

    紧接着,雄浑有力的战鼓轰隆相随,犹如闪电之后的阵阵天雷霹雳。

    一面面巨大的蓝色聱旗擎向天空,缓缓移动。

    聱旗之后,是一个个叛军步卒方阵,他们随着大纛的前移而整齐地迈着步子。

    齐刷刷的脚步中,每踏出一步,叛军士卒就高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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