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志暗叹一声,没想到杨旭武竟然不上钩。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朗声道:“武旭,令妹的骸骨先前我让人送到灵州,不知你可曾收到?令妹青春妙龄,如花似玉,竟然身遭横死。想当年。杨兄还有心让令妹与吾儿联姻呢,可惜啊,可惜……”

    听到张忠志居然肆意的拿亡妹来挑衅自己,杨武旭的怒火彻底爆发,仰天狂啸起来。

    “杨将军,切不可中了张忠志的诡计啊!”郭涔急切地劝谏。

    郭涔此时算是看出来了,张忠志就是来挑衅,企图激怒与他有血海深仇的杨旭武主动进攻他,致使大帅布下的军阵出现破绽。

    “兄长,下令攻过去,咱们一定要杀了这条老狗!”杨武戎策马驰回,暴怒说道。

    郭涔也急了,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可中了敌人之计呀。”

    胸膛急剧起伏,眼中地火焰几乎要喷射出来,杨武旭突然将长枪扎在身边土中,反手抽出身侧的配剑。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杨武旭运剑重重地刺入自己的左边大腿。

    剑身入肉三寸有余,热腾的鲜血激喷而出。

    随即,连张忠志都感到恐惧的愤怒誓言响彻于天地之间:“天地为证,我杨武旭如果不能为父亲及一家报仇雪恨,死无葬身之地。”

    微愕之后,杨武戎、杨武舒、莫辛……效仿着杨武旭,抛洒着点点艳红的血迹,许下了除死方休的血誓。

    目睹这一切,包括张忠志在内地所有人,无不动颜。

    那整齐地发誓的声音,久久地环绕在天地之间。

    “咱们走!”再深深地看了张忠志一眼,杨武旭拨马转身,厉喝一声,朝东面疾驰而去,立在朔方军骑兵军阵之前。

    莫辛先是一惊,随即面上浮现出了欣慰之色。

    张忠志很显然是在激杨武旭出击,而一旦出击,非但整支朔方骑兵会彻底断送,整个战局也会因此而扭转。

    然而,在这最为严峻的考验面前,杨武旭终完成了心灵地淬炼。摆脱以前的虚浮,而代之以成熟,这正是一名合格的统帅所应具备的素质。

    莫辛相信,经此一变,杨武旭的武艺也将会比之前更上一层。

    任凭张忠志再如何挑衅,杨武旭都如同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般,不问不理。

    包扎了伤口后,他甚至拉起了脸上的面具。

    杨武旭一走,直接面对张忠志的就是郭涔和孟起,两人对视一眼,微笑着听张忠志的挑衅话语。

    “这……怎会是这样?”原本眼见激将法将要成功,却突然功亏一篑,张忠志实在是无法相信。

    特别是看到郭涔脸上的笑容,张忠志心里愈发难受。

    “将军,咱们该怎么办?”王武俊沉声问道,“太阳快落下去了,入了夜,这一战就不好打了!”

    “先回去!”张忠志拨马转身,朝主阵驰去。

    这时,西、南两面唐军同时吹起了悠长的号角,似乎是在呼应适才杨武旭等人发出的血誓。

    “传令,大军出击,先击溃唐军右翼郭涔和杨武旭!”回阵后,张忠志思索片刻,沉声下令。

    “要是他们避战退让呢?”王武俊疑惑说道。

    “那更好!他们只要一让开,杨错的侧翼就暴露出来,我大军就借机冲垮杨错!”张忠志冷笑说道。

    号角声起,庞大的骑兵军阵缓缓起动,随即速度不断加快,掉转了方向后,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一路咆哮着,浩浩荡荡地朝东面的郭涔和杨武旭狂卷而去。

    马蹄声震耳欲聋,卷起的无边烟尘冲天而起,遮蔽的半边天空。

    “传令,郭涔和杨旭武即刻后撤,游曳于敌军侧翼!”

    “传令,风骑军即刻出动,尾随于敌军之后,保持距离,游而不击!”

    “传令,大军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掉转拒马阵方向!”

    一看到敌军骑兵的举动,杨错就猜出了张忠志的意图,厉声冲号角兵传令。

    “轰隆……轰隆……”

    巨大的轰鸣声中,近三万骑军头衔尾、尾衔头地奔腾了起来。

    无数战马在平原上奔腾,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下,无助地颤抖着,呜咽着。飞蹄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由于始终无法寻觅到攻击的良机,张忠志的面色很快变得阴沉起来。

    在两万重骑兵的进逼下,像换了个人似的的杨武旭不出所料地选择了避战。

    但可气的是,他虽然避战,却不肯放弃纠缠,他麾下的朔方骑兵和郭涔的羌族铁骑一道始终游曳在张忠志大军的左翼。

    数百步的距离,正好是骑兵从启动到进入完全冲锋状态所需要的距离。

    他们两个就以这种方式保持着对张忠志的威胁。

    尾随在后的风骑军,也施行着与他们几乎相同的战术——缠,而不战。

    七千余骑一分为二,从左、右两面钳制着张忠志重骑兵的后军。

    更让张忠志恼火的是,已被视为囊中之物的那一万五千唐军步卒,面对数量众多骑兵的环驰威胁,居然纹丝不乱,并相当灵活地调整着防御方向。

    由于有郭涔、杨武旭、郝玭在侧后的威胁,张忠志也不敢轻易地下令总攻。

    “将军,我们不能再拖了,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天色就会完全暗下来。天一黑,再想聚歼杨错这一部兵马,就会很麻烦了。”王武俊急驰过来,冲着张忠志的耳朵,大声喊道,“将军,是战是退,早做决断啊!”

    到了这一刻,王武俊才完全体会到了张忠志先前为何要惊叹杨错的用兵能力。

    他将麾下军力一分为三,尤其是让两部骑军环驰在重骑侧后的战术,简直是令人深恶痛绝到了极点。

    若此刻杨错是将所有兵力聚在一处,恐怕两万重骑早就踏过去了。

    张忠志转头看了看已临近地平线的夕阳,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照目前的状况,一旦发起强攻,就算最终能将杨错击溃,重骑的损失也绝不会小。

    这是张忠志极不愿意看到的。

    此刻如果放弃攻击,不好向史朝义交代倒是其次,更为关键的是,联军将会彻底丧失突袭的机会。

    为筹划眼前这次不算非常成功的突袭,史朝义已经几易计划。

    最后还是利用汝州的叛军,才勉强达成了目标。

    一旦失去这次战机,有所防备的杨错就很可能会转而采取稳妥战术与联军纠缠。

    而粮草缺乏的联军最怕的也就是这种情况。

    突然间,张忠志面上流露出决然之色,厉声对王武俊说道:“元英,传令,大军即刻停止环驰,就以现在的扇状阵型,猛攻杨错的步军。我倒要看一看,他能防住几面?”

    “是!”王武俊朗声应命。

    随即,他又疑惑地询问道。”将军,侧、后两面的敌军骑兵如何应付?”

    “不用应付!”张忠志冷声说道,“击溃了杨错,他们也就不需要应付了。不想杨错溃败,肯定就得救援,到时他们自己就会把头伸到我军重骑的马蹄下。”

    王武俊高呼一声,飞驰而去。

    北疆重骑的游而不击,让杨错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唐军频繁转换拒马阵的防御方向,虽能有效威慑张忠志,令其有所顾忌。

    但势必会对唐军士卒的战心斗志产生负面影响。

    与此同时,随着队列不断的展开,张忠志的两万重骑几乎已经将唐军步卒“包围”了一半。

    如果他就以这样的架势发起攻击,唐军的防守面太广,难免会有顾此失彼地危险。

    一旦某部士卒被击溃,很可能会导致连锁的反应。

    正是怕什么,果然就来什么……

    苍凉而雄浑的战角声,蓦然变得更加嘹亮。

    环驰的重骑刚一开始减速,杨错就知道了张忠志的意图所在。

    最严峻的考验。已经横列在了他面前。

    此战若失,杨错自己安然脱困或许并不在话下,但跟随他而来的这数万将士必会血染黄沙,朝廷的平叛大计也很可能就此搁置。

    无论如何,这一战……不能败!

    “急速传令郭涔、杨旭武和郝玭,继续保持与张忠志五百步的距离,未得我令,不得擅自出击!”厉声下达了命令后,杨错从马侧提起了凤凰枪,抬头直直地盯着前方呈扇状的敌军骑兵。

    片刻的工夫,张忠志的重骑奔驰已完全停止。黑压压一片的骑兵掉转了方向,目标直指唐军的一万五千步卒。

    攻击,已经在即。

    杨错猛聚一口气,纵声暴喝:“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

    狂暴的怒喝,如一道霹雳划破天空,紧接着是惊雷轰然炸响,天与地瞬间色变。

    张忠志正待挥旗下令进攻,却被这骤起地“霹雳”惊得心神一颤,令旗险些脱手。

    不远处,王武俊握刀的右手猛地一紧,不敢置信地看向前方。

    肃然而立、择人欲嗜的北疆重骑也因这声“霹雳”出现了细微的慌乱。

    这足可令人气血翻腾的“霹雳”,当真是由人喝出的么?

    “杨错!”张忠志不禁地长吸了一口气,失声轻喃。

    “不动……如山!”

    就在杨错有意拖长的“火”字余音未消时,严阵以待的一万五千唐军步卒齐声狂吼了起来。

    此刻,除了这战意盎然的战斗誓言外,天地之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杨错顿时豪情万丈。

    张忠志,若你的重骑兵是一往无前的洪流,那我麾下这些将士就是高不可攀的大山。

    看看究竟是洪流冲垮大山,还是大山阻挡洪流!

    杨错眼中已被狂热的战意所充斥,单手持枪,平举直指向前:“擂鼓,鸣号!”

    听到同袍豪气干云的战斗誓言,军阵两侧的骑兵们,个个热血澎湃,高声大呼:“嘿嘿吼……嘿嘿吼……”

    “进攻!”担心己军的气势会被进一步压制,张忠志不敢再犹豫,手中的帅旗猛地下挥。

    “杀!”王武俊第一个跃马出列,大刀奋力向前虚斩一击。

    只一瞬间,无数战马骤然起动。

    庞大的战争怪兽,吼叫着,咆哮着,恶狠狠地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两万重骑铺天盖地,象潮水一般呼啸驰过平原,大地剧烈地颤抖着!

    至三百五十步时,居高远视的薛兼训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弩手,开弦!”

    千余席地而坐的弩兵,双手紧扣弩矢弓弦,蹬踏|弩身的双腿猛地发力,将劲力十足的“蹶张弩”拉至满月状。

    “放!”薛兼训的右手重重地下压。

    “蓬……蓬……”清脆整齐地空气震动声中,千余支长度远超一般箭支的弩矢脱弦而出。

    锐利的箭头撕破了空气。弩矢所形成的阴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随即狠狠地朝疾速冲锋中的重骑覆盖了下去。

    如血的残阳中,一抹抹鲜血激飞而出。

    数十名重骑士兵惊愕地看着穿透自己胸膛、心脏的硕长弩箭,不甘心地坠落马下。

    被一击而毙的战马控制不住前冲的势头,在空中翻滚着身躯,随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重骑实在太多了,空间显得太小了!

    后继的重骑根本顾不上死伤的同伴,挺举刀枪,纵马继续狂驰。

    此刻他们就算想停,也停不下来。

    稍有停顿,就会被后面的重骑撞飞。

    距离近至两百步时,其余的弩手也开始了射击。

    不断有骑士落马,不断有战马扑地,但庞大重骑洪流一般的攻势丝毫不减。

    弩手勉强地完成了第四轮射击,真正惨烈的短兵相接。

    开始了!

    有那么一刻,战场似乎变得奇迹般的寂静。

    战马奔腾的轰鸣声,双方士兵的吼叫声,长箭的呼啸声,战鼓声,牛角号声,全部消失了。

    归于一片沉寂寂静之后,是最猛烈的撞击。

    耳中除了撞击声,别无其他。

    惊天巨浪撞击在坚硬如铁的磐石上,发出持续不断震耳欲聋的巨响。

    最前排的拒马长枪顶住了第一排铁骑地冲击后,面对继而接二连三的冲击,终于支撑不住。

    也不知从那一段开始,成片成片的士兵被撞飞,他们的身躯在空中飞舞,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无力而无助。

    不过,其余的唐军步卒并未因此而畏惧,一旦缺口出现,立即就有人勇猛地补上。

    他们顽强地坚持着,奋力死战,拼命维持着阵势,不让敌军骑兵冲垮自己。

    他们全神贯注,瞪大了眼睛,狂吼着,用尽一切办法,奋力阻击敌人。冲上去,再冲上去,阻击,再阻击。

    前面的士兵被重骑无情地践踏了,后面的士兵毫不犹豫地填上去。

    倾力一战,至死不休!

    伤亡再大,斗志不减,军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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