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左翼,风骑军刀入鞘,弓收起,肃然静立如山。

    除了骑士和战马呼吸显得急促外,看不到半点异动。想象不出,先前不久时,他们还在奔腾杀敌。

    由动到静的转化,浑然天成。

    郝玭勒马横枪,锐利地鹰眸紧紧地盯着北面的那片阴云。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侧面战场上的厮杀仿佛一点也没有入他的眼耳之中。

    “北疆重骑!”突然间,郝玭口中低低地蹦出了四个字,握着长枪的右手微微一紧。

    而在战场右翼。

    郭涔和他麾下的羌族铁骑也是稳如泰山。

    但朔方骑将杨武旭的眼眸已被炽热的火焰充斥,英俊的面庞变得扭曲起来,一片铁青之色,手背上的青筋完全暴突了出来,喉咙里带着狼性地低吼,语含无限杀意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张…老…狗!”

    一旁,他弟弟、年轻的杨武戎、杨武舒同样满眼血红之色,身体甚至微微地颤动。那不是害怕畏惧,而是激动,兴奋!

    莫辛的脸上浮现出隐隐的忧色,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能出口。

    那越来越近、节奏奇特而熟悉的马蹄声,那苍劲有力的号角声。

    无不昭示着一件事,即将到来的这支敌骑,必是来自张忠志的骑兵。

    而这支骑兵的“主人”,正是杨武旭兄弟狠不能生啖其肉的张忠志!

    能让史朝义一次调动数万骑兵,除了张忠志,还能有谁?

    “啪嗒!”杨武旭缓缓地将嵌入铁盔上方的一张薄铁片拉下,铁片恰好与铁盔下端的托颔衔接在一起。

    顿时,杨武旭那张英俊的脸庞被铁片所覆盖,只留下两个供眼睛外视的洞孔。铁片外表面上,画着的是一张骇人的鬼面。

    “父……父亲!”杨武戎、杨武舒心神一阵恍惚,竟似看到已故的父亲杨光翙活生生地策马傲立在眼前。

    当年杨光翙戴着鬼面,纵横北疆。以军功累升至太原尹,后来成为安禄山的部下。

    杨光翙亡故后,继承鬼面盔的杨武旭,在历次战事中,从来没有将鬼面拉下来过,以此来表示对父亲的敬悼。

    然而,就在此刻,鬼面被拉了下来。

    “嗷呜……”杨武旭仰天狂啸,尖锐的啸声穿云破风,如孤傲的北疆苍狼獠牙嗜血前的嚎叫。

    “嗷呜……”数百余骑兵齐声狂啸,如群狼呼应着狼王。

    郭涔和孟起诧异的看向杨旭武等兄弟,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李元遇军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开始向唯一可退的北面溃逃下去!

    黑压压的北疆重骑,如同奔腾的铁流,无可抵挡地呼啸而来。

    “不要退,不要退……”李元遇声嘶力竭地狂吼着,试图阻止麾下士卒的败退。

    然而,他的努力最终还是成了徒劳的白费。

    溃退已无可扭转。

    “将军,快走……”眼见敌军潮水般地狂涌上来,十数名亲兵七手八脚地拖着李元遇的战马,急忙向北面方向退却下去。

    最后一息,功亏一篑!

    只要能再拖上少许时间,这场战事的必定会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模样。

    可恨啊……

    愤愤不甘地扭头冲身后看了看,李元遇终忍不住仰天长啸一声。

    “传令,大军停止追击!”

    “就地结拒马阵,准备迎击敌军骑兵!”

    “传令,朔方骑兵、铁骑和风骑军自行调整军列,保持对敌骑军的钳击之势!”

    勒住叱拨赤,杨错将凤凰枪奋力插入身边泥土中,转头对号角兵厉声喝令。

    雄浑的号角迅速冲天而起。

    “你到右翼那边去,命令杨武旭务必保持克制,听令行事!”挥手将亲兵队长杨朝晟招至身旁,杨错急声吩咐道,“你告诉他“有命在,才有报仇的机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是!”没有半分多余的言语动作,杨朝晟立刻策马飞驰而去。

    伴随着轰隆马蹄声的迅速接近,混杂于其中的苍劲的号角声已经很清晰地传入杨错的耳中。

    奇怪的号角声,加上如此庞大的骑兵集群。

    不用想,杨错也能猜出这支突然介入汝州战场的骑兵究竟来自何方。

    一骑快马从西面疾驰而至,马上的骑士不及行礼就急声说道:“将军,赵统领传讯来袭的敌军骑兵是张忠志麾下北疆重骑,人数约在两万骑上下!”

    两万骑!!

    听到这一数字,杨错虽然面色未变,但右手却不自禁地紧握成拳,眼睛猛地一紧。

    果然是张忠志!

    这混蛋居然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介入唐军和史朝义之间的战事。

    亏得朝廷还曾派遣使者不远千里赶赴恒州,向张忠志知会唐军此次平叛之战,他也信誓旦旦地表示,不但不会协助史朝义,还会适当时候出兵攻打莫州,以策应唐军的平叛。

    距得到回讯仅一月多时间,这混蛋就将自己的信誓吞到了肚子里。

    杨错心里有些愤怒。

    不过,此刻在杨错的心中,比起对张忠志背信的愤怒。他更加困惑的是这两万北疆的重骑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赶到了汝州战场。

    毕竟,张忠志的反复无信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就以杨错而言,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对其降低过戒心。

    但张忠志居然能够完完全全地瞒过他的耳目,从恒州赶到汝州战场。

    手段的确十分了得。

    不过,现在杨错最为担心的,不是那多达两万骑的张忠志铁骑,而是右翼的杨武旭。

    杨族尽毁于张忠志之手、全家的血仇,在杨武旭兄弟与张忠志之间划上了一条不可填埋的天堑深渊。

    当年安禄山反叛之时,张忠志劫持了杨旭武的父亲、当时毫无防备的杨光翙到安禄山的麾下,被叛军称为“英雄”。

    不久,杨族就被灭了。

    只有杨旭武等寥寥数人侥幸逃了出来。

    可以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几年来,杨武旭兄弟心中仇恨的怒火非但没有丝毫地减弱,反而越燃越旺。

    幸亏郭子仪和李光弼都管理得当,总算没闹出事。

    但杨错没有这样的把握,因为他毕竟执掌朔方军时间不长。

    而在此刻,杨错更不敢保证杨武旭会不会因为见着张忠志而将怒火彻底地爆发出来。

    万一他按捺不住而违令强行出击,情况就会变得异常恶劣。

    以朔方骑兵对十倍于他的北疆重骑,一旦陷进去,必败无疑,届时恐怕除了杨武旭和莫辛,再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一旦杨武旭被陷,究竟救还是不救?

    救,则只能放弃稳守战术,不得不与张忠志打一场硬碰硬地野战。

    就算再怎么自信,也不可能凭借不到一万五千人的步卒和万千余骑兵,在平原上击败两万北疆重骑。

    不救,损失一支强悍的战力不说,唐军的右翼也将完全暴露在敌军骑兵的眼前。

    杨错也无法向全军将士作一个交代,见死不救。

    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杨武旭能够保持住冷静,否则一切都将成为悬疑!

    杨错心下忐忑不安。

    “呜……呜……”

    南面的战角声与北面羌笛声混杂在一起,激昂的战意不住地升腾着,很快就充斥在天地间。

    此时的战场上,呈现出异常奇特的一幕。

    最北面,铁流般的西凉骑军在空旷的平原上飞奔,战马奔腾的巨大轰鸣声震耳欲聋,磅礴的气势令天地色变。

    最南面,唐军步卒迅速地收拢队列,紧凑的拒马阵正在逐渐形成之中。

    被夹在中间地,是发足狂奔的李元遇败军。

    斗志已散的军卒根本留意不到后面的唐军已经停止了追击,只知道埋头狂奔。

    李元遇声嘶力竭地想要约束住部下,但他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马蹄轰鸣声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在东、西两面,肃然静立的风骑军和羌族铁骑、朔方骑兵,更为战场凭添几分奇异的氛围。

    片刻后,北溃的李元遇军与奔腾地骑兵狂潮迎上。

    距离已近在咫尺,铁骑狂潮却没有早点减速的意思。

    眼见自己即将被吞灭,不少李元遇军的士卒绝望地楞立在原地,更有人举起手中刀枪,准备进行徒劳的“抵抗”。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最当先的数千骑如同凭空撞上一堵墙一般,在极短的时间内停下了冲锋。

    若仅是一骑做出这急停的动作,应该说并不算太难的事情,骑术稍高的人就能做到。

    但数千骑同时急停,而且彼此不冲撞分毫,这样的场景就足以惊叹不已。

    急停的数千骑如同中流击水的磐石,将后继地洪流生生地分成两半。

    更多数量的铁骑自动地分左右两面,绕过停下的数千骑和楞立当场的李元遇败军,呼啸着继续向前奔驰。

    “领军的是谁?”一名体型彪悍,浑身上下散溢着狂野杀意的青甲将领厉声冲前方的燕军步卒喝问道。

    “是我!”李元遇分开人群,策马迎了上来。

    青甲将领傲然地打量着李元遇,看对方模样狼狈,不禁流露出一丝不屑之意。

    李元遇冷眼与青甲将领对视,没有丝毫的惭怯。

    片刻后,青甲将领稍觉诧异地收起了不屑地眼神,沉声问道:“唐军有多少人,领军的是谁?”

    “步卒约一万五千余人,骑军约九千余人,领军的是唐军的副元帅杨错!”李元遇干脆利落地回道。

    瞥了一眼李元遇身后剩余的士兵,青甲将领稍稍放缓声音说道:“带你的人绕开我们再撤出去,杨错由我们来解决!”

    李元遇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阻碍骑兵的冲击,只问了一句话:“陛下的兵马到哪里了?”

    “距这里大概还有六十里!”

    李元遇点了点头,回首大喊一声,领着剩余士卒朝北面继续退却下去。

    “我,王武俊!”望着李元遇远去的背影,青甲将领突然高喊道。

    “李元遇!”片刻后,李元遇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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