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州,真定。
史朝义的使者被送走后,张惟岳冷笑说道:“史朝义真是老奸巨滑,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他的状况么?刚才那使者居然说什么,战局僵持,一时难分胜负。请张刺史来援,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明明连吃败仗。快撑不住了,才请父亲救他!”
“哈哈哈……”许崇俊、卢俶等部将也是哈哈大笑。
一片哄笑声中,张忠志轻捋着颔下长髯。蹙眉思索着什么。
察觉到张忠志的异样,笑声逐渐地消歇下来。
“父亲,难道孩儿说的不对么?”张惟岳诧异地说道。
缓缓地摇了摇头,张忠志沉声说道:“你说的不错,史朝义肯定是败得不轻,兵力捉襟见肘,才想到让我出兵。”
“不到那一步,史朝义绝不敢轻易用我们恒州的铁骑!”张宝忠语中带着几分自信的傲然,接口说道。
“那刺史为何这么闷闷不乐?”相貌粗豪的卢俶疑惑地问道。
“我在想,杨错的实力到底强到什么地步。”张忠志低声说道。
顿了顿,张忠志继续说道:“咱们没少和朝廷交锋,前面一直认为朝廷的势力不过尔尔,除非是再让郭子仪或者李光弼统帅大军。现在看来我们是低估了他,杨错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殿内一阵沉默。
人人似乎都在思索。
看到张宝忠也在低头沉思,张忠志略显好奇地询问道:“彦明,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杨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张宝忠抬头缓缓说道,“他居然能数败史朝义,听说当年安思霖也是败在他手上。”
比起史朝义,安思霖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显然要更重。
安思霖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统帅大军东征,大破长安逼得唐朝皇帝西逃,可谓是功勋卓著。
然而,她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在凤翔和杨错连续对战中处处落入下风。虽然她后来也曾败过,但是谁都知道那是因为安庆绪的拖后腿。
原先的轻松气氛,霎那间消失无踪。
“父亲,咱们出不出兵?”片刻后,张惟岳踌躇着问道。
张忠志起身慢慢走到大厅的门口,望了望恒州那一望无垠的碧蓝天空,许久,才说道:“出兵!自然要出兵,再让唐廷胜下去,平衡就失去了!”
随即,张忠志转过身来,豪迈地一笑:“也该让中原人见识见识咱们恒州铁骑的威力了!传令……”
“吼!”被张忠志激起了心中的豪气,一众将领腾地同时起身,右手在自己胸前猛捶一下,大喊一声。
三万铁骑卷起漫天的烟尘,呼啸南下。
新安的丢失,在史朝义治下各州郡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汝州、徐州、洛阳等地的豪门大户纷纷北上逃避战祸。
也有部分门阀悄然地南迁。
豪门的避祸,又引起了百姓的慌乱,一股流民潮正在慢慢形成。
自进入五月以来,每日都有数百名百姓逃亡至虢州境内,准备经此进入山南东道的地盘。
为稳定住南阳民心,并防范史朝义可能借此派遣细作探听我军虚实,杨错不得不专门安排部分人手,负责引导流民南迁,同时又命地方官吏张贴榜文安民。
都畿道,新安县城。
“田融还是动手了!”将一绢帛书丢到桌案上,杨错沉着声音说道。
“时机选得实在是不错。”李泌上前从桌案上取过绢书,很快地浏览一遍后,再转递给了第五琦,口中喟然叹道,“看得出,史朝义下了不小工夫,他也算未卜先知了。知道自己会连吃败仗,损兵失地,就先未雨绸缪地联络田融为他解围。”
听了李泌这话,杨错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施州与中原相隔千里之遥,加之地形险恶,史朝义如果真要联络田融,没有一、两个月时间肯定做不来。
从新安城败绩到现在,仅仅十来天而已,时间上根本不够,而且史朝义也不会预料到自己会连吃败仗。
李泌说的这番话,显然只是为了开了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以舒解杨错沉闷的心绪而已。
“浑瑊将军准备充足,策略也颇为得当。以我之见,洞蛮其实不足深虑。”第五琦览毕绢书后,又上前恭敬地放还到桌案上,沉吟着说道,“说起来,还是山南西道更值得注意。”
“正如浑将军所言,严震急于击败张献武,难免会露出破绽,这便给了黄琦突袭的良机。一旦山南西道为史朝义所控,将会对我军整体局势产生不可低估的影响。”
“不过,眼下也只能静观其变。急切介入,只会引起严震的戒心。”杨错以指节轻敲桌案说道。
说来也是无奈,严震虽然和杨错有几次不错的配合。但严震的心,几乎是忠于自己的主帅,尽管他对杨错也很佩服。
毕竟他是张献诚一手提拔的,本能的想要维护张家的统治。
这就是世袭节度使的后遗症发了。
让很多将领开始把自己的地盘视作一亩三分地,而不是把它当成大唐的领土。
叛军必须很快消灭!
“踏踏踏……”正议论间,厅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迈着稳健有力的大步,柏良器急急地走入大厅之中,拱手向杨错和李泌各行了一礼:“大帅,细作刚刚传来急报,汝州的郏县、龙兴两县发生民变。”
“民变?”杨错眉头一扬。沉声问道,“详情如何?”
“细作传书在此,请将军过目!”柏良器上前几步,恭敬地递上一封绢书。
李泌和第五琦显然也相当关注此事,在杨错阅览绢书之时,先低声向柏良器询问了起来。
叛军遭受重挫,新安丢失的消息,不可避免地在临近的汝州造成极大震撼。
无数士族豪门的迁徙避祸,加剧了慌乱情绪。
汝州刺史李元遇虽然竭力稳定局势,但收效甚微。
就在一片惊恐慌乱之中,郏县县和龙兴县豪族不约而同地杀了伪燕朝的县令,举旗反事,声称要响应朝廷大军,诛除奸佞史朝义。
汝州的情形本就比较复杂。
地处河南府的南部,唐军和叛军始终在这一带拉锯。导致这里的百姓大量外逃或死亡,民生凋敝,说不尽的苦难。
当这些豪族举事之时,出乎意料地受到当地百姓的拥护。
其势力在短短两、三日之内急剧地膨胀了起来,而且还大有向外扩展的趋势。
虽然在这些豪族举事的当日,细作就已有所察觉,但因担心举事是昙花乍现,所以并未即刻上报,直到真正上了规模后,才急忙回禀。
柏良器离去时,李泌和第五琦都已经将绢书的内容看完。
没有流露出太大的喜色,他两人反而深深地思索起来。
“大帅,这事暂时还不能轻易相信。”
片刻后,第五琦抬头看向杨错,慎重地说道,“不能排除史朝义以豪族举事为诱饵,引诱我军出击的可能。”
“先前,他故意制造空虚,引诱我军往东攻击洛阳的企图未能得逞,肯定还会再次设置陷阱引诱我军。眼前汝州的生事,虽然合乎情理,但也绝不可掉以轻心。”
“公说的虽然在理。但此事也确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李泌拈着短须说道,“不可不慎,却不可轻失。”
转了一下眼珠,李泌继续说道:“此外,我在想,在这短短十来天内,史朝义究竟能聚集到多少兵力,才能令他有足够的信心在汝州设计我军。”
“周子俊那些连遭数败的兵马,暂时应该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其他地方的兵马调动,肯定瞒不过临淮郡王那边的斥候细作。黄琦的兵马调动,肯定瞒不过我们这里地斥候细作;北方的兵马要防范李怀仙,其次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南下。”
“有一处,我以为绝不能小视。”第五琦接口说谜。
“公说的是恒赵节度使么?”李泌摆摆手说道,“在魏州和博州等要隘都安排有我军的细作,张忠志如果突然南下,应该早有消息传来。”
第五琦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
杨错隐约地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忧色掠过。
“大帅,还是即刻命细作斥候加大探查力度,如若此事并非史朝义阴谋,将会成为我军夺取汝州极为有利的契机。”李泌朗声说道。
“嗯。”杨错放下心头的不安,点头答应。
后继的消息很快陆续传来这场举事的蔓延速度快至惊人。
汝州刺史李元遇因将主要兵力用于防范驻扎于叶县的唐军,对此事没有看得太重要,只当是一般暴民做乱。
但他的反应却相当快,迅速派遣了一支两千人左右的兵马前去平叛。
领军的将领可能同样抱着轻敌的心理,居然将两千人一分为二,同时进剿郏县和龙兴两县。
轻敌最终造成了惨败,“叛军”虽然都是未经训练地普通百姓,但十几、二十倍的人数优势还是起到决定性作用。
两支千人“平叛”大军同遭大败,损失过半后仓皇溃退。
“平叛”大军的失利,极大地鼓舞了举事者的士气,加入者越来越众,范围也由两县疾速扩展到了六县。近四分之一个汝州被卷入了进去。
这场民变的席卷速度太快,影响力也极大,已经有些超出可控制的范围。
经历过去年的弑父风波,连续的天灾人祸之后,史朝义治下各州郡的民心本就不太稳定。
而在今年,粮食危机地出现,朝廷平叛大军的节节胜利,加上河南道近似倒行逆施的驱民阻敌之策,已经将史朝义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一个装满火药的巨桶已经处在爆炸的边缘。
眼前的汝州民变,很可能就会成为点燃火药的导火索。
史朝义就算再怎么胆大,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基本上,史朝义阴谋设计的可能已被排除。
至少,杨错、李泌等将帅和行军参谋都是这么认为的。
“大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利用眼前良机夺取汝州,正是事半而功倍。若能一举夺取汝州,甚至可能引发史朝义治下各州郡的连环举事!”李泌激动地说道。
在昨日和今日,两县的豪族先后派人传书至新安,以表归顺之意。
同时,斥候来报,李元遇正在调集兵力准备扑灭“叛乱”。
正如李泌所说,一个极佳的战机几乎是一瞬间出现在了眼前。
如今都畿道的西部已初步安定,其核心也是攻防中枢的新安城,其城防体系也已被大致修复。
现在如果绕过洛阳,东进汝州,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杨错又抬眼看了看厅下的众将。
自仆固怀恩、荔非元礼以下,几乎每一人都流露出渴战的表情。
“传令,三军即刻整备,今夜戌时动身。”杨错长身而起,洪声下令道,“仆固将军领本部兵马一万人为右翼,荔非将军领本部兵马为左翼,我为中军,郝玭将军领风骑军在四周游弋。三路齐头并进,攻击汝州。”
“是!”仆固怀恩、荔非元礼、郝玭三人同时跨步出列,拱手领命。
“新安城是洛阳西面的门户,位置极其重要。料想史朝义不会轻易放弃,需有重将镇守。”转过头,杨错看向田神功,“田将军,你可愿担此重任?”
“绝不有负大帅所托!”田神功神情激奋,昂声应道。
“夺取汝州,我军在淮北、汉北的跟脚将更加稳固,跟临淮郡王大军的距离也就更近了一步。若我大军连成一片,天下谁人能敌!”杨错右手重重地一拍桌案,厉声说道,“此战,必取汝州。”
“必取汝州!”郝玭、仆固怀恩人高举右手,齐声高喊。
杨错最终决定暂时不攻打洛阳,再次坠入当年的陷阱。而是选择攻打汝州,给洛阳来个包饺子,让史朝义不得不选择放弃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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