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越发冷静,指挥若定的浑瑊,李泌松了一口气。
浑瑊的指挥尚有些缺点,不过至少凭着将近两倍的兵力,至少可以打个平手。
前些日子史朝义也是心存拖延,所以说用兵并不猛烈。
这对浑瑊倒是一件好事,叛军就如一块磨刀石一样,将浑瑊从一把利刃磨砺成了一柄神兵,如今正是检验效果的时候了。
若有选择,李泌也不会提前泄露杨错不在的秘密。
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有通过这样的一战,史朝义无功而返,才能有效地打击他的信心。
若是杨错带着大军在此,只怕史朝义绝对不会在河阳城决战。
这次迎战燕军,李泌可是打着一举三得的主意的,擒杀田承嗣,折其羽翼,一封密信,间其腹心,再用浑瑊打击史朝义的信心。
这些已经够他消受,更何况还有更多的后着等他史朝义消受呢。
不过,李泌再次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也要挨过这一战才行。
史朝义冷冷的看着前方的战场,已经六个时辰,唐军的阵线虽然有些软弱,可是始终没有崩溃的迹象。
想不到这个浑瑊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年轻将领,居然有如此才能,大唐当真是英杰辈出。
不过不能这样拖下去了,史朝义下定了决心,轻抚了一下百炼精钢打造的黑亮长戟,戟身上刻着细密的纹理。
因为常年鲜血和汗水的浸润,使得那长戟黑色中透着暗红,唯有戟头利刃和长戟颈部的小枝以及其上的月牙弯刃仍然是雪亮晶莹。
望着多年来相依相伴的兵刃,史朝义心中豪情顿起,纵声大笑道:“儿郎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岂能被唐军所辱,众军随我去厮杀一场,让那些唐军看看我们的本事。”说罢一马当先,冲向两军混战之处。
李泌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着史朝义冲入军阵。
那如同烈焰燎原一般的气魄,让李泌也不由心中凛然。
明明不过是数千近卫而已,但是那种强大的不可战胜气势却让战场上所有人都不由在这支军队面前有些退缩。
眼看着大唐军阵被史朝义视若无物,李泌心中虽然有些苦恼,也更加振奋。
被父亲史思明压抑了这么多年,迸发出来的战力,的确是惊人。
这一刻,彷佛整个战场只有那红色烈火在燃烧,在膨胀。
燕军也似乎被主将的勇猛鼓舞,他们的攻势也变得如火如荼,整个燕军仿佛都在燃烧。
这时浑瑊迅速的调动军马,采用了严守的策略。
李泌心知浑瑊的初次统帅大军还不擅长进攻,所以他扬长避短,想用防守撑过燕军的猛攻。
毕竟刚不可久,只要撑到燕军气势颓废,就可以趁机反攻了。
这样的想法虽然不错,可是如今的大唐军对浑瑊还没有彻底信服,在这样紧急的关头,不免有些迟疑。
这样一来,整个军阵变得有些混乱。
在史朝义的纵横杀伐之下,唐军陷入了困境当中,若是再没有转机,只怕军阵即将崩溃。
浑瑊头上已经冷汗涟涟,他看向李泌,眼中露出迷茫和恳求的神色。
李泌知道他希望自己能够助他一臂之力,甚至希望自己能够接过指挥权。
轻轻皱眉,这个时候若是插手浑瑊的指挥,必然重重的打击浑瑊的信心,那样即使取胜也是得不偿失。
杨错之所以在临走前安排年轻的浑瑊担任临时统帅,旨在培养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可是若不插手,所谓兵败如山倒,虽然唐军强大,可是恐怕也不能抵挡叛军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攻击啊。
看了看有些混乱的战局,李泌心中明白其实浑瑊的指挥并没有什么错误,不过是大唐将士对他仍有怀疑。
叛军积威之下,众军不免有些忌惮,只要能够鼓舞士气,那么浑瑊一定可以稳住局面的。
目光一闪,李泌看到了一边的战鼓,不由计上心来,回过头对高崇文说,“你担任我的护卫,我要亲自擂鼓助威。”
高崇文微微蹙眉,道:“这事还是让我来吧,一旦擂鼓,不能停下来。”
李泌笑道:“还是我来吧,不会太久的。”
他翻身下马,走到军鼓面前,挥手让那个负责击鼓的军士退下,拿起鼓槌,站在军鼓之前。
高崇文护在他的身后,严阵以待。
举起右手的鼓槌,李泌敲下了第一个鼓点。
正在混乱中的唐军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平地惊雷,都觉得心中一震,然后天地间响起了低沉而悠远军鼓声。
那浑厚而沉着的鼓声绵密而流畅,如同缓缓流动的江水一般,那江心的巨石虽然壁立千仞,却也挡不住江流的前进,那破浪轻舟虽然可以纵横大江,却是不能摆脱江水的束缚。
在这平稳的军鼓声中,唐军渐渐的冷静下来,阵势的变换也有了法度。
这时候,燕军中响起了高亢的号角声。
原本似乎有些被流水迟滞的燕军又有了活力,开始了另外一轮猛攻。
可是那军鼓声却也变得隐忍低沉,但也越发坚忍不拔,始终让每一个战场上的战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鼓声和号角声纠缠在一起,就像唐军和燕军的苦苦缠斗。
那号角声越是高亢锐利的犹如烈日寒风,听到那鼓声,人人却都觉得仿佛看见了苦苦挣扎在寒风和烈火中的野草,无论如何艰苦,也不能阻止它们破土而出。
高亢的号角声和低沉的鼓声突然都变得微弱下去,但是天地间却充满了一触即发的杀气。
突然,仿佛平地风雷一般,鼓声和号角声几乎同时响起,宛若东海潮涌,一浪高似一浪,一浪快似一浪。
与此同时,史朝义和浑瑊几乎同时下令,两军混战在一起,血肉横飞,两支世间最强大的骑兵冲撞,厮杀,带着不与对方共存的决心展开了死战。
这时,那号角声直入云霄,越来越高亢,终于仿佛被拦腰折断一般没有了踪迹。
而那脱离了重压的鼓声也有些慢了,却不停息,一声声震得人魂魄动摇,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厮杀,原野上绽开了无数的血花。
夜幕渐渐降临,原野上两军开始点燃了火把,在深夜里面继续苦战,谁也没有后退。
而那战鼓声就如同来时一般突然,不知何时离开了血腥的战场,两军陷入了拉锯战似的苦战当中。
火焰明灭当中,浑瑊十分自信地指挥着唐军。
已经退回到中军的史朝义面色有些苍白,燕军在他指挥下虽然仍然占着优势,但是一时之间很难找到可乘之机。
而在不为众人注意的暗处,高崇文扶着近乎脱力昏迷的李泌缓缓走向临时搭建的营帐。
大燕那面,一个周身上下用一件黑色披风遮住的黑衣人默默地看着手中断折的号角,终于长叹一声,隐入了黑暗,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夜色一般,很快就消失无踪。
十二月末,河阳城唐军大营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在数年僵持之后终于取得了一次胜利,军中将士都是喜笑颜开,更何况皇上传旨重赏三军,所有的军士的荷包都是满满的,胜利加上赏赐令泽州将士扬眉吐气。
在史朝义退出怀州之后,杨错下令趁着雪降之前在怀州边境扎营。
经过三十万唐军和从怀州征调来的二十万民伕一月奋战,修建了百里营盘。
这一次,唐军是绝对不允许叛军再次进入怀州。
临近新年,泽州大营防守虽然森严,可是还是允许军士轮流出营。
虽然附近没有城镇,可是逐利的商人早就在建立了临时的集市,临时搭建的房屋虽然简陋,可是却很温暖。
酒店、青楼、赌场样样都有,还有各种各样的货物出售,杨错并不反对集市的出现。
毕竟没有这些,冬天可就难过了。
但是为了安全,杨错仍然派了军队将集市控制起来,免得大燕的间谍趁机入内探听军情。
虽然没有军令下达,可是人人都知道,明春进攻叛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必须在明年结束叛乱,是杨错不变的决心。
中军大营,杨错倚在软榻上看着家信。
这次皇上派人来传旨嘉奖,顺便还带了家书过来。
和政公主的信很长,居然写满了七张丝绢,从墨迹的新旧看来不是一次写得,可能是随想随写,每日都写上几行字,然后才随着使者而来。
信中内容很多,基本上都在说家事,只在字里行间透露出皇上的病况。
原本的历史上,大约在上元三年,也就是宝应元年,玄宗、肃宗先后去世。
事实上,朝廷的军国大事已经由皇太子决断。
杨错看完书信,轻轻叹了口气。
根据自己对朝局的判断,皇后和李辅国估计要搞事情。特别是李辅国,他掌握着禁军。如果他协助皇后立越王,该怎么办呢?
前不久,皇帝已经下诏,把越王从前线召了回去。
放下家书,杨错又拿出太子的密信,上面所说的正是如今的局势,前线大战已经告一段落。
他特别希望,自己能在这段时间里稳定住前线后,赶紧秘密回京一趟。
秘密回京?
看来太子也担心李辅国执掌的禁军,希望得到自己的帮助。
看完密信,杨错犹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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