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辛京杲看见统帅身后,一个穿着普通青甲,外罩白色战袍的青年相貌有些陌生。
那人相貌英俊,神态冷傲,眼神如电,却是十分威武。
辛京杲不由问道:“大帅,这位是哪位将军?”
杨错笑道:“这是小王的陇右军将领韦皋,擅长骑射。方才就是他射杀了那两只黑鹰,让对方没办法传递信息。”
辛京杲和韦皋见了一礼。
这时,田承嗣带着十六骑居然冲破了重重阻截,眼看着就要冲到中军了。
辛京杲心中一紧,道:“大帅,下令两翼前来救援吧。”
杨错摇头道:“我们人虽然多些,可是敌军骁勇,若是放松围困,给他趁机冲出去,那可就是前功尽弃,再说。本王的亲卫军,难道比不上叛军的骑兵么?”
最后两句,他却是高声说出。
听到的亲卫军,都是心中羞恼,更是舍了姓命作战。
一时之间,就是最善冲刺的十六骑也几乎是寸步难行。
田承嗣见到这种情况,知道自己处于生死关键时刻。
他高声呼道:“众君,我等和唐军结下血仇无数,若是被敌人俘虏,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能偿罪,不若拼个一死,也免得落入敌手,受尽羞辱。”
言罢,也不闪避对面刺过来的马槊,一伸手紧紧将那条马槊夹在腋下,一戈将那个大唐军士头颅削去,然后伸手将那人提到自己马上,将长戈挂在马上,双手将那人尸身高高举起,喝道:“有敌无我,死战求生。”
双手用力,将那具尸身生生撕成两片,鲜血五脏溅落,将田承嗣身上染成血红。
唐军大哗,燕军却是心中凶残之姓尽皆激发出来,跟在田承嗣后面,冲破了面前的阻碍,切入了中军。
辛京杲心中一紧,连忙握紧马槊,却觉得手足无力。
这时,杨错却已经长笑一声,策马迎上,左右近卫连忙随着冲上,想将杨错保护起来。
可是杨错马快,却已经迎上了燕军的锋矢阵之首——田承嗣。
田承嗣原本正在冲杀的顺畅,却觉得突然被人架住了长戈,抬眼一看,那人一身金甲,火色战袍,除了杨错不会是别人。
想到若是杀死此人,敌军必然大乱,田承嗣不由精神一震,连出杀招,而他身边的铁骑也围了上来,一定要舍命拼下敌军的主将。
杨错也是练武多年,既有名师教导,又是多次上阵,论武艺也不输田承嗣,而且他身边勇士极多。
他这一杀出,他们也跟了上来。
双方一番血战,田承嗣的攻势还是被暂时遏制了。
若是往常作战也无关紧要,可是现在燕军落入重围,结果就不同了。
趁着锋矢阵暂时被阻挠的机会,其他唐军加强了攻势,燕军两翼和后面的阵形渐渐散乱。
不过片刻,就有蜂拥而上的唐军铁骑接替了杨错的位置,将燕军彻底包围了起来。
退到大纛之下,杨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这么多年上阵杀敌,虽然由于他统帅的身份,直面危险的局面并不是特别多,也不是没有在生死边缘徘徊过。
可是方才田承嗣和他麾下的铁骑猛攻他的那一刻,杨错还是真切的感觉到了什么是生死须臾,感激地看看辛京杲。
方才辛京杲没有急着扑上来救人,而是迅速下令加强了攻势,让杨错有机会退了下来。
看看困兽犹斗的田承嗣等人,杨错心中不但生不出怒意,反而添了几分赏识。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见识过猛将勇将,如剑南的崔群、郭嘉谅等,可是像田承嗣这样有勇有谋的将领却是不多见。
若不是燕军一开始就走错了一步,也不会有机会将此人困住。
又过了片刻,辛京杲麾下那些骑兵也终于及时赶来。
他们加入战场,终于确定了唐军的胜利。
虽然燕军已经结成圆阵固守,但是没有援军,败亡已经是迟早的事情。
大局已定!
厮杀了半天,天色已经渐渐昏暗。
杨错担心田承嗣趁夜突围,又调来了步兵,在四下点燃火把,将战场照得通明。
燕军已经只剩下寥寥的三千余人,杨错更是控制了进攻的节奏,不愿意破坏了全歼敌军的战机。
燕军残军摆了固守的圆阵,而唐军也在外面摆了一个圆阵,满满的消磨着燕军的生命。
围困的战圈越来越小,杨错更是命令唐军轮流上阵,使得燕军没时间休息,越发疲惫。
只要圆阵一破,就是全军覆灭之时。
可是在田承嗣的指挥下,这支燕军居然还未丧失战力。
真不愧是历史上让大唐头疼不已的河朔三镇之首,杨错想到这里,愈发坚定了消灭田承嗣的决心。
立在阵心,田承嗣嘴唇干裂,身边的铁骑也只剩下七人。
从他领军以来,还没有过这样的惨败。
可是从他的眼中却看不到失意和忧惧,只是如同往常一样的冰冷漠然。
这些燕军本就骁勇,虽然濒临绝境,可是他们和唐军都有深仇血恨。
虽然说阵上交锋,死而无怨,可是他们却是不同,死在他们手上的大唐平民数不胜数。
历来田承嗣麾下的军士落到唐军手中,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燕军心中却生不出对田承嗣的怨恨,虽然是这人主导了对那些让他们绝无生路的屠戮,这些军士也非常清楚,只有在田承嗣麾下,他们才有可能在短短几年积攒下足够的金银。
虽然他们丧命疆场,可是他们的家人早就有足够的金银可以过活。
为了自己的家人,只有死战到底,只大燕最后得以保全,自己的家人就会平安。
这样的信念让他们虽然已经陷入必死绝境,却丝毫没有委屈求生的念头。
杨错看得心中敬佩,道:“这样一支铁军,至今仍然不肯屈服,真是难得,就是我大唐也罕见这样的骑兵,辛京杲,你说我招降如何?”
辛京杲犹豫了一下,道:“田承嗣深为大唐军民所恨,只怕招降不宜。”
杨错想了一想,道:“就算是招降不成,我也该狠狠地打击一下他的士气。”
说到这里,杨错提高了声音,高声道:“田承嗣,你已经身陷死境,若是肯归降大唐,本王保证不伤你的姓命,就是你的部下也可以一并饶过。本王言出如山,你可肯考虑一下?”
他的声音中蕴含了内力,虽然战场十分纷乱,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唐军也在将领们的示意下暂时放缓了攻势。
田承嗣高声道:“田承嗣身为大燕将军,深受皇恩,今日虽然落败,却是唯死而已,足下不必费心,我早已立誓,绝不会受辱。”
杨错高声道:“你纵然不惜姓命,难道你麾下将士的姓命也不顾惜么?”
田承嗣听了又是一笑,知道杨错趁机打击燕军的军心,想不到杨错果然谨慎,都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打击军心。
他缓缓看看四周,笑道:“若有想要投降者,不妨说出来,本将军不阻拦你们求生就是。”
过了片刻,众人齐声道:“愿随将军而死。”
田承嗣叹了口气,目光落到一个个子最矮的铁骑身上,道:“卢子期,你今年只有十七岁,若是你想投降,我也不会怪你。”
那个铁骑连忙跳下马跪倒在地,泣道:“将军何出此言,我自幼无父无母,流落无依,若非将军传授武艺,如今还是人人得以欺凌的乞丐。属下情愿和将军同死,请将军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田承嗣听得只觉心中一暖,他淡淡道:“你起来吧,我不赶你就是。”
那个少年抹去眼泪,跳上战马。
田承嗣仰面向天,哈哈大笑。
笑声在天地间回荡。
燕军中杀气升腾,人人面上都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见此情景,杨错也不需再问,传令道:“杀。”
本就只打算打击军心,见他们冥顽不灵,那就不怪杨错心狠了。
唐军骑兵在火光掩映下向燕军逼去。
这时候天上的乌云散尽,明月疏星无情地映照着残酷的战场,注视着燕军最后的争斗。
次日天亮,燕军终于死伤殆尽,杨错在侍卫保护下走入那片满是血腥的修罗场。
战场上处处伏尸,每个死去的燕军都是身背数处重伤,无一不是力战而亡。
走到战场中心,那里正是战局最惨烈的地方,好几具尸体都戴着面具,而在其中就有一个身穿将军服饰。
杨错仔细看去,只见那人张开双手,用身躯掩着一个较矮的身躯,右手仍然紧紧握着长戈,战袍破碎,尽是鲜血。
在他身边,一匹背上仍然插着长矛的战马长声悲鸣,不时用力低下马首去推自己的主人,想要让他重新站起来。
也不需杨错下令,自有人拖走那匹重伤将死,却仍然徘徊不去的战马。
杨错走上前去,俯身看去,只见那人的面上仍然覆着面具,便伸手摘了下去。
面具摘下,露出一张粗犷的面容。即便是死了,也露出凶狠的神色。
或许是有面具遮挡的缘故,虽然经过苦战,那人面上并无血迹,眉宇间甚至没有一丝濒临死亡的惊惧和愤怒,反而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走过长途的旅客终于放下了身上的重担一般,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样的人,的确是令鬼神惊惧。不过惋惜倒是大可不必,自天宝十四载以来,死在田承嗣手里的唐军将士、百姓不知凡几。
原谅他是那些将士百姓的事,杨错只需要送田承嗣去见他们。
这时,突然耳边传来低微的呻吟声。
杨错还没有反映过来,身躯已经自动地退了一步。
而旁边的侍卫也都仗剑过来,谨慎的护着统帅。
众人仔细听了一会儿,却再也没有声音。
杨错回忆了一下方才听到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落到田承嗣身上,不,应该说田承嗣身下护着的那个人。
他令人将田承嗣抬到一边,发现被田承嗣压在身下的也是一个铁骑。
只是杨错发觉那人虽然受了重伤,可是致命处的伤口却是很浅,想必是被田承嗣以血肉之躯挡住。
杨错身边的近卫冷冷瞪了事先清理战场的人一眼,竟没有发现还有活人,若是有人趁机行刺岂不是糟糕。
不过杨错却是没有怪责,他上前摘下那昏迷不醒的铁骑的面具,露出一张稚气犹存的面容,不由道:“想不到田承嗣身边的鬼骑中竟有这样年少之人,小小年纪就上阵杀敌,还要担当冲阵之责,可真是不简单。”
感叹完了,杨错忽然下令道:“来人,把他给我一刀宰了!”
立刻有近卫上前,把那人乱刀砍死。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哪怕是这人只是奉了田承嗣之命行事,也留他不得。万一这小子愚顽不灵,说不定会导致更大的祸患。
原本的历史轨迹上,就是因为仆固怀恩剿灭叛军时出于私心,养了这些前叛军的将领,这才招致后来的河朔三镇屡次反叛,大唐威信扫地。
“自即日起,对于叛军大将的亲信一律奉行杀无赦。绝对不能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让他们再叛唐。”
众军轰然应诺。
虽然有些人并不明白杨错的用意,可是军法如山的道理却是人人懂得的。
这时一个部将出列道:“大帅,虽然如此,可是这个田承嗣肆虐多年,双手沾满大唐百姓的鲜血,我们多少袍泽都死在他手上,还请大帅准许末将等人将此人千刀万剐,才能消了心头之恨。”
杨错正想应诺,目光落到田承嗣的尸身上,看到他那平静的仿佛睡去的面容,叹息道:“我们大唐勇士快意恩仇,可是人死恨消,何必要和一个死人过不去呢?而且戮尸之举不是我们大唐王师应该做的事情。来人,用棺木将田将军装殓起来,等到战后送回叛军去吧。”
那将领面色有些羞惭,退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还说要杀无赦,怎么又不让把可恶的田承嗣千刀万剐?
杨错扫了他们一眼,高声道:“田承嗣已经战死,不论什么大罪,一死也足够抵偿了。你们听着,我们也应该去会会那赖在怀州不走的史朝义,记恨一个死人也没有什么光彩,若是能够擒杀史朝义,才是我大唐男儿最大的荣耀。你们说是不是。”
众将听了,都是高声呼喝道:“杀史朝义,破叛军。”
初时只是众将高呼,后来四下军士也都是高声呼喝。
杨错见气势已经被自己挑了起来,又道:“传我将令,修整一日,明日我们就去河阳,看看史朝义的威风。”
这次,众将都是欢声应诺,仿佛恨不得立刻上路似的。
杨错却是心中有些忧虑,不知道那里的战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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