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错领着韦皋、高崇文等人赶到东乡,与暂驻于此的田神功会师。
河州的叛乱已彻底平定。
随着叛军主力被歼、叛首樊起的被擒,其余追附樊起叛乱的河州各县官吏和豪族也在皇甫先的通牒下,明智地选择了归降。
由于河州新归大唐麾下,大肆开起杀戮对于安定郡治民心相当不利。
因此杨错对参与叛乱者的惩治倾向于宽松。
以樊起为主的十余名叛乱首恶者,已于昨日通告全州后被处决。
斩杀这些首恶者,主要是为杀鸡骇猴,警示其他仍然心有不轨的家伙。
而其余参与叛乱的官吏,则将被处以降职、罢职之罚。
对于河州诸豪族,则将按照他们在此次叛乱中的表现,分别予以不同待遇。
静观其变或者是拒绝参与叛乱者,将予重赏,并从族中挑选人才到州中任职,以弥补处罚参与叛乱官吏后造成的职位空缺。
而那些参与叛乱的豪族,则将被处以金帛、田地的处罚。
就是以这些金帛、田地的处罚来奖励那些未参加叛乱的豪族。
杨错采取这一系列措施,既是为了奖功罚罪,同时还存了一份心。
让河州郡的豪族彼此之间相互牵制。
杨错以奖罚的名义,将一部分豪族的利益转移给另一部分豪族,必然会引起他们之间的利益上的对立。
而这种可控制的对立,对于大唐在河州的统治将会非常有利。
杨错赶往东乡县后,河州政、军事务仍然交付予皇甫先和贾耽。
在这次骤起突然的叛乱中,贾耽表现沉着冷静,显示出极其优秀的独当一面地才能,值得托以重任。
此次在河州长达一月的征战,陇右军虽然成功地牵制了吐蕃的大量军力,而自身的伤亡损失也相当地大。
仅阵亡,以及重伤致残的将士便超过一万五千人,轻伤的也不在少数。
对于吐谷浑,陇右军可算是仁至义尽。
尚结东赞的军力被陇右军大量牵制,目前吐谷浑也已进入最寒冷地时节,利守而不利进攻。
在这样有利的条件下,如果吐谷浑还是不能抵挡住吐蕃的进攻,也只能说是“天亡我也”了!
比起扈屈律悉蒙的发难,尚结东赞对广武郡、兰州的威胁更大。
必须在最短时间里将其剿除。
目前马燧和李晟已经联手清剿尚结东赞,但战况如何还不得而知。
十二月初六清晨,杨错领着无当飞军和山字营先行前往广武郡,主持清剿尚结东赞的大局。
田神功则领着大军随后跟进。
尚结东赞大军悄然屯驻在红沙山。
红沙山,位兰州刺史部、广武郡、会州三地的交界之处。
尚结东赞倚坐在一根粗壮的树下,闭目小憩。
深入陇右这多天来,为与陇右军周旋,尚结东赞时常整夜地分析情报、思索作战计划,也亏得他身体强壮,换作常人早已垮掉。
一名吐蕃军东本急步来到了尚结东赞身旁,但一看疲乏的尚结东赞正在休息。
犹豫了一下,转身正想轻手轻脚地离去。
“有什么情况?”尚结东赞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问道。
“大人!”那名东本立即转身行了一礼,说道,“斥候刚刚回报,马燧的兵马行到距离我军火攻陷阱不到十里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随后竟然折向西行。”
尚结东赞点了点头,眉头却不自禁地深深皱起,想了想后对东本说道,“传各部将领过来议事!”
“是!”
片刻后,五名将领来到了尚结东赞跟前。
将适才东本所禀报的情况说了一遍后,尚结东赞不怒不忧地说道:“这事你们怎么看?”
思索了片刻,其中一人说道:“大人,恐怕咱们的火攻之计已经被敌军识破!”
从昨天傍晚开始,风向突然发生变化——由西北风变成难得的西南风。
尚结东赞很快意识到风向的变化可以成为一个极佳的战机,以红沙山为战场,设下了一条火攻的计策,准备引诱马燧入伏。
尚结东赞自然知道计策被识破,但他所要问的并不是这个,“从设置圈套,到派遣兵马诱敌,包括猎杀敌军斥候,我自问并未留下任何破绽,那马燧究竟是怎样识破火攻计策的?”
将领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说不出一个究竟来。
“马燧用兵虽然有一套,性格偏向急噪,被我三番两次挑惹之后,早应失去平常心。”周旋了多日后,尚结东赞认为自己已经摸出了马燧地性格,“但奇怪的很,算上这次火攻,马燧这厮居然连续识破两次我的计策,好象他突然清醒过来了一般!”
尚结东赞自然是不知道,经过李晟一番劝说,马燧心中原本被挑起的急火早已平息。
正常状态下的马燧,跟尚结东赞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
“对了,另一路敌军情况怎样了?”暂将马燧的事放到一边,尚结东赞又问起了李晟军的动向来。
“正从皋兰方向缓缓北行!”副将回道。
“这个叫李晟的家伙更加奇怪,好象一点都不将咱们的大军放在心上!”另一歌将领说道。
“不要小看这人!”尚结东赞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李倓能用他来领兵,绝不是偶然。”
摊开地图,尚结东赞说道:“你们自己看,李晟行军虽然缓慢,但他的兵马却正好将把马燧留下的空挡全部给补了起来。咱们根本就没办法从马燧、李晟两军间寻出能够回旋的空隙来。也就是说,咱们正在被他们一步一步逼离广武郡和兰州。”
紧盯着地图,思索着尚结东赞所说的话,片刻后,众人不得不承认这一情况。
“大人,朔方军的兵马也正从东面逼过来。皋兰县的地盘虽大,但如果被两面压迫,恐怕咱们的情况很不妙啊!”副将忧色说道。
“也不知大相那里怎样了?”尚结东赞无声地叹了口气,表情凝重地说道。
如今丽水被陇右水军严密封锁。
更为过分的是,连丽水两岸的船只也几乎被征收一空,尚结东赞现在想派个人过河了解一下情况都不能。
“大相智谋盖世,必可大破敌军!”副将对尚结东赞信心十足。
尚结东赞却没有应声。
“大人,下面该怎么办?”副将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随着生存空间被逐渐压缩,己方军的处境将会越来越困难。
尚结东赞紧盯着地图,沉思了片刻后,沉声说道:“胜从险中求,先拿那李晟开刀。”
正因对玛祥仲巴杰那里的情况不明,尚结东赞根本不敢随意放弃对广武郡、兰州的攻袭,惟恐会影响大相的大计。
既然不能撤退,就只能进攻。
权衡利弊之后,尚结东赞还是认为年轻一点的李晟要比马燧容易对付些。
众将领精神一振,皆将目光放在尚结东赞身上。
“我意将大军一分为二——一部自红沙山向西移动,吸引敌军注意力;再由我亲率精锐潜行南下,而后折向西行,渡庙儿沟,绕过皋兰,经刀湾梁直攻兰州!”尚结东赞在地图上比出一条路线来。
“大人准备突袭兰州城?”副将惊疑不定地说道。
尚结东赞微微一笑,语出惊人地说道,“连你也这样看,想必可以瞒过李晟。”
“啊?”众人更显疑惑。
“我就是要让李晟以为我要偷袭兰州,料想他也不敢不救李倓。只要李晟回师兰州,我就虚晃一枪,迅速折向,攻其侧翼!”
尚结东赞冷冷一笑,杀气腾腾地说道,“就看他到时有没有本事约束住兵马,如果没那本事,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三个时辰后,马燧领着数十骑来到尚结东赞军先前设置火攻的地点。
看着一处处准备引火的装置,马燧咧嘴嘿嘿一笑:“尚结东赞这混蛋,真当我是傻瓜了!”
“启禀马将军,尚结东赞军似乎正向东行军!”一名骑兵斥候驰至马燧身前,大声禀报道。
“再探,加派人手向东、南两个方向搜索,不要漏过一点蛛丝马迹!”马燧略一思索,沉声下令道。
尚结东赞率六千精锐军卒,在向导的引领下,选择一条较为偏僻隐蔽的道路,自红沙山一路南下。
由于正值隆冬,又有战事发生,一般百姓并不会擅自外出,加上尚结东赞对对方斥候的防备、猎杀安排的相当谨慎。
一直赶到天色昏暗下来,都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此刻,尚结东赞所部从东、西平行位置来看,已经越过了皋兰。
休息了半个时辰,尚结东赞提军乘着夜色稍稍改道,偏西南朝庙儿沟方向行军。
尚结东赞突袭兰州,要克服的两大难题,一就是必须渡庙儿沟,二便是要翻越刀湾梁。
其中尤以渡河的难度为最大!
在这条河流没有干涸前,庙儿沟连接着黄河,冬春季节水位下降后,河宽也约有十余丈。
不借助大量船只,实在难以施渡。
然而,尚结东赞赌的也就是这一点。
难度越大,敌方的提防之心就越小,就越能起到出奇不意的效果。
为尚结东赞担任向导的士兵,恰好就家住庙儿沟河畔,知道有一小段河弯的宽度大大窄于正常河段。
根据目前水位普遍较低,再加上部分河段结冰的情况下,尚结东赞认为完全可以不依靠船只迅速渡过河去。
子时刚过,尚结东赞率军赶到那处河弯。
为谨慎起见,尚结东赞先派了数名斥候涉水过河探寻情况。
小半个时辰后,斥候回报在方圆三、四里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尚结东赞这才命令军士渡河。
为节约时间,以及减少可能产生的动静,尚结东赞没有架桥,很干脆地命令军士脱掉全身衣甲,在最短时间内涉水渡河,而后再迅速擦干身体穿上衣甲。
虽然时值隆冬,夜深水寒,但被尚结东赞操练得极为精悍的吐蕃军士兵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士兵们在最短时间,一手托着卷成一团的衣甲,一手托着兵刃,将心一横,跳进河里,忍着刺骨寒冷的河水,咬牙趟水而过。
“快快快……”尚结东赞勒马横刀,不住低声催促着。
过了河的士兵,有些人根本就不等擦干身体,就忙不迭地将衣甲套上。而后跺脚的跺脚,抱团的抱团,想在最快的时间里,让自己暖和起来。
正加紧催促其余士兵渡河之际,尚结东赞忽然隐隐听到什么奇怪地声音从西南方向传来。
“大人,怎么了?”副将策马来到尚结东赞身旁,不解地询问道。
“你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尚结东赞仍作侧耳聆听状。
“奇怪的声音?”副将刚刚过河,确实没有留意到,“恩……好象真有……这是什么?”
“不好,这是水声!”尚结东赞听出了这声音究竟是什么,不禁面色剧变。
尚结东赞也顾不得什么隐匿行踪,拨转战马朝渡河处疾驰过去,口中不住地厉声狂吼道:“都上岸,都上岸,不要再下河了!”
正在渡河和那些尚未渡河的士卒听了尚结东赞的狂吼,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禁微楞了片刻。
这时,从西北面传来的异声变得越来越响亮,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危险即将来临。
仍在河中的士兵慌忙地朝对岸趟去,慌乱中,不免就产生了碰撞。
一名士兵脚下一滑,身体后仰,撞到了后面的同伴,随后竟像多米诺骨牌般倒下了一片。
就在这些士兵挣扎着起身的时候,灾难来临了。
汹涌地河水从上游奔腾而下,无情地将数十余名士兵吞噬了进去,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分列两岸地吐蕃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更多地吐蕃军被昏暗的天色阻挡视线,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未知的恐怖,反而让人更生心慌。
连续的十几个巨大的“河峰”过后,河水逐渐趋缓。
但瞎子也看得出来,此刻的水位至少要比出现异变前要高出近两尺,而且也更显湍急。
可以说,现在如果还想趟水渡河,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尚结东赞的额头的青筋很明显地爆突了出来,眼中厉芒不住地闪烁,恨恨地说了两个字:“好毒!”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立知适才河流的异变不是偶然,必是有人故意为之。
但尚结东赞却搞不清楚,敌军怎会知道自己要渡庙儿沟,又怎么能够如此巧妙地把握机会?
但眼下的情形,却已经坏到了极点。
几千兵卒,有上千人未渡河。
要命地是,尚结东赞自己也还没有过去。
对岸的数千人暂时就算是失去了控制,失去了退路。
如果敌军没有后着,还稍好一些,可以谋求架桥、扎伐渡河;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事情的发展,恰好朝着尚结东赞最不愿意地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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