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箭!”
“开弦!”
“放!”
在贾耽沉浑有力的怒吼声中,蹶张弩又完成了一次齐射。
“嗾嗾嗾……”
带着极为凌厉的呼啸声,无数劲力极强的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如同一片死亡乌云向远处的城垣罩了过去。
城上的守军一见这片“乌云”飞出,也不消上司下达命令,立即很有默契地举起手上盾牌,或是干脆弯身躲入女墙下。
在这两天合川城攻防战中,守城的吐蕃军吃够了对方强弩的苦头。
蹶张弩的射程超过六百步,即使仰射城楼,也能保持四百五十步以上的有效杀伤距离。
相形之下,城上守军的弓箭射程就要逊色许多,根本无法对对方的蹶张弩造成任何威胁。
而且在劲弩超强的劲力驱动下,箭矢的穿透力强悍到变态的地步,一般的皮盾根本起到防护作用。
到后来,合川守将不得不命士卒持笨重的铁盾来格挡飞矢。
为能遏制对方的强弩,合川守将也想过许多办法,将投石车移上城楼轰敌方。
投石车的平地最大射程可以达到三百步,借助城楼的高度,可以增加到三百五十步左右。
尽管如此,仍然比不上对方的强弩的射程。
而且,由于城楼上的空间过于狭小,操作投石车的士卒又没有有效的防护,反而被敌方强弩射杀了不少人。
不得已之下,这一方法很快被放弃。
合川守将还曾想派精兵出城突袭,但仔细观察了敌军对强弩手的防卫阵势后,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百般无奈之下,最被动消极的办法——被动龟缩防守,反而成了最有效的方法。
军鼓如雷,号角激昂震长空!
“杀!”
在如蝗飞矢的掩护下,一队队士兵推着大木桩简陋钉成的冲车,顶着数层厚牛皮庇护,来到城下,对城门和城墙发起了撞击。
轰隆隆的巨大撞击声,把号角和军鼓都压过去了。
环绕合川城的那条两丈余宽的护城河,早在攻城战第一天就被填平了无数段,高高悬起的吊桥已完全成了摆设。
这座合川城是毗邻离水,护城河更是引离水而建。
但,还是被填平了。
“快!把油全倒下去!”
“扔火把!”
城楼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乘着箭雨的间隙,守军士卒匆匆忙忙将滚开的沸油从城楼上倾倒下去。
一些手脚稍慢的士兵还未来得及将油倒下,就被袭来的羽箭射中,在阵阵哀号中倒地。
原本用来攻击敌军的沸油也不幸的成为杀伤自己的“武器”,不少人甚至被自家的沸油烫伤、烫死。
城下的攻城军反而没有受到多大伤害,冲车上蒙覆的牛皮有效阻挡了沸油。
随即落下的火把起到了作用。
易燃的油料,沾上火把,立时嘭地燃烧了起来,将城下变成一片火海。
身手敏捷的攻城士兵连滚带爬从火海中脱离,借着强弩的掩护,仓皇逃回阵中。
此时,日已西垂。
西边的天际一片血红之色,与熊熊燃烧的城墙交相辉映着。
“铛铛铛……”
急促的鸣金声从攻城军阵中响起。
恐怖的箭阵停了下来,随即攻城大军开始缓缓后撤。
城楼上的吐蕃军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丝轻松之色。
有些人甚至忍耐不住身心的疲惫,直接瘫坐在地上。
更多的人则在上司的指挥下,清理起一片狼藉的城楼。
合川守将在几名将校的簇拥下,缓步来到城上,望着敌军退却的方向,表情凝重非常。
“今日损失了多少人?”转过头,合川守将问身旁的校尉。
“阵亡了一千三百多,还有千多人被射伤!”校尉神色肃然地回道,“他们的强弩太厉害!”
“这样只挨打不还手,算个什么事!”另一名校尉恼怒地说道,“将军,请准末将今夜出城袭营。”
“杨错狡诈无比,连大相都不敢小觑。他们又怎会对夜袭没有防备?”合川守将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军若出城,正中敌军下怀。而且,大相早有吩咐,我等只需谨守城池即可,不必再妄言出战!”
听到上司将玛祥仲巴杰搬出,几名跃跃欲试请战的将校再不敢说什么。
“再换一批人上来守城,夜间尤其要谨慎戒备,断不可给敌军可乘之机!”下达了命令后,合川守将慢慢走到城边,凝望着极东的方向,神色复杂。
陇右军,中军帅帐。
“辛苦你们了,先下去歇息吧!”
“是!”承担今日攻城任务的贾耽等将躬身向杨错行了一礼,转身离帐而去。
“今日伤亡了五百多人,比昨天要少些。”李泌拿着军中记室刚刚呈递的伤亡回报,对杨错说道,“攻城力度上,倒是比昨天要强上不少,光箭矢就用了八万支,冲车毁了五十多架。”
“敌军的伤亡恐怕不下两千,只挨打不还手,亏他们也忍得下去!”安思霖不由得笑出了声,“故意摆出无力反击的模样,想把我军一直钓在合川城,玛祥仲巴杰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斥候探到异常情况没有?”杨错问道。
“虽然还没探到有敌军朝这边集结,但风骑军斥候刚刚回报了一个情况,有点意思。”李泌笑了笑,转身对帐门口的亲兵轻声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风骑军屯长进到了帐中,躬身向杨错行了一礼。
这屯长是被郝玭派来杨错这边,负责搜寻敌情,并猎杀吐蕃军斥候的。
擅长骑射的第一曲风骑军,是猎杀敌军斥候的最佳人选。
“孙屯长,将你刚才所说情况报告给郡王!”李泌吩咐道。
“是!”孙屯长恭敬地说道,“启禀郡王,今天外出探寻情报的斥候,有三队人遭到了敌军的猎杀,阵亡了六名弟兄,还有几个人受伤!”
反猎杀!
一向都是风骑军去猎杀敌军斥候,今天居然反过来。
这里面透着蹊跷!
杨错眉头微皱,沉声向孙屯长问道:“在什么地方?怎么被猎杀的?”
“两队人是在通往鄯州的方向,另一队是在通往廊州的方向。敌人设下了许多陷阱,又故意用人来引诱,这三队一时没有防备,落进了陷阱。”
“而且在陷阱附近还有一些善于隐匿行踪的敌人潜伏,这些人身手很好。”屯长表情有些凝重,“末将也差点中圈套,但那些陷阱没瞒得过我。”
沉思了片刻,杨错转头对李泌说道:“先生,你怎么看?”
“玛祥仲巴杰恐怕要动手了!”李泌笑道。
“先生怎么知道吐蕃要动手?”哥舒曜有些不解地问道。
“玛祥仲巴杰如果想对我军下手,最怕的是什么?”李泌没有直接回答,却笑着反问了一句。
“行踪败露!”哥舒曜神色一动,脱口而出。
“对,就是行踪败露!”李泌赞许地朝哥舒曜点了点头,“玛祥仲巴杰费尽心思将我大军引诱到合川城,自然是存了尽歼我军的念头。”
“然而,只要吐蕃军朝合川方向进军的消息被我军知晓。玛祥仲巴杰的诡计也就无所遁形了。如果我军立即后撤,凭借目前合川城内的守军根本无力阻挡。所以,玛祥仲巴杰必须要先弄瞎我军的‘眼睛’。再不济,也要把咱们能‘看’到的距离缩短一半。”
“恩。”杨错点点头,轻应了一声。
李泌的分析,跟他所想的基本相同。
“不出我所料,玛祥仲巴杰在一、两日内就会有所动作。”带着自信的微笑,李泌相当肯定地说道,“田将军那边恐怕已有动静了。”
如果当真与李泌设想一样,吐蕃必定会切断己方的退路。
只是不知道断己方后路的吐蕃军,是不是乖乖从田神功设伏的地点通过。
“有太冲为田将军参谋军机,郡王不必担心!”安思霖猜出了杨错心中所想,笑着安慰道,“目下我军还是要配合玛祥仲巴杰‘演戏’!”
“嗯!”点了点头,杨错对屯长说道,“孙屯长,你将斥候搜索的范围缩小到三十里,注意提防敌军猎杀!”
“哥舒将军,今晚你派出部分兵卒,化装成平民模样,乘着夜色潜向东、西、北三个方向,至六十里后散开潜伏,密切留意一切异动!”
转过头,杨错再对哥舒曜吩咐道。
将风骑军斥候的搜索距离缩短,可以起到迷惑敌军的作用。
再让擅长隐匿的士兵秘密潜伏至更远的距离,应当不容易被敌军察觉。
这样就可以形成一明一暗的斥候网。
次日,陇右军仍旧是对合川城发动“猛攻”。
当日深夜子时,东、北两个方向的斥候同时传回了紧急情报,大队吐蕃军乘着夜色,分别从鄯州、廊州方向朝合川城赶来。
几乎在同时,田神功那边也有快马带来了一喜一忧两个消息!
正如李泌预料,玛祥仲巴杰果然有意截断陇右军退路。
一部吐蕃军自龙支途经积石山,意欲直逼灵岩寺,恰好被偃旗息鼓潜伏在那里的田神功打了一个埋伏。
由此,吐蕃军的真正意图基本暴露。
但是,田神功的伏击并未能克尽全功。
担任奇袭任务的吐蕃军,是由玛祥仲巴杰心腹爱将乞藏遮遮统领的一支数千人的骑兵。
由于乞藏遮遮骑军的行军速度太快,稍有迟疑就可能让敌军脱出伏击圈而失去战机。
田神功审时度势,在没有等潜伏在别处的那一部兵马赶到,便果断下令发起了攻击。
虽然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身经百战的乞藏遮遮还是迅速反应了过来,利用骑兵强大的机动力急速后退。
摆脱了伏击圈后,乞藏遮遮甚至还对田神功的伏兵发起了反攻,一时双方竟成僵持局面。
幸好韩滉还留有后手,早命郝玭率领风骑军以一个大迂回,绕到了乞藏遮遮的侧后,及时加入到战场。
被两面夹击,尤其是面对郝玭疾风骤雨式的狂攻,乞藏遮遮无法支撑下去,而且还不断有田神功的兵马赶来参战。
一见情况不妙,乞藏遮遮当机立断撤出战斗。
郝玭率风骑军紧追了数十里,直到遭遇了另一部吐蕃军步卒,未能将乞藏遮遮击灭。
为避免无谓损失,郝玭没有继续与吐蕃军纠缠,掉头撤了回去。
没有能彻底击溃吐蕃军,所带来隐患极大。
只要乞藏遮遮将遭遇田神功伏击之事通报给玛祥仲巴杰知晓,陇右军的战略意图也就等于暴露了大半。
以玛祥仲巴杰和他那帮谋士的能耐,不难猜出接下来陇右军接下来要做什么。
而且,准备奔袭灵岩寺的吐蕃军并没有被田神功彻底击溃,实力犹存。
据报,郝玭追击乞藏遮遮时所遇的那一部吐蕃军步卒,人数也不下于万人。
而乞藏遮遮素以性格坚韧闻名,恐怕他不会轻易放弃对陇右军的图谋。
听了军情通报后,帅帐内气氛一片凝重。
帐中诸将都是沙场宿将,自然意识到了目前问题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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