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百余名着装奇特军卒的护卫下,玛祥仲巴杰策紫马现出了身形。

    这两百多名军卒个个体型剽悍,一身玄色铁盔铁甲,每人右手中皆持一把巨大的大刀,左手则是一面黑色大盾。

    这些盾牌不出意外应该是铁制的,重量绝不下于四十斤,但持在那些军卒手中却似拿片树叶那样简单。

    “铁甲军!”望着那队担当护卫玛祥仲巴杰重任的剽悍军卒,李倓眼中精光一闪,低语了一声。

    吐蕃军中有两支声名极为显赫的强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即猛虎骑兵和白戎禁卫。

    吐蕃军中另一支劲旅,却知者就甚少。

    论战力,这支劲旅绝对不在白戎禁卫之下,即使比之猛虎骑兵也不遑多让。

    根据情报,玛祥仲巴杰成为吐蕃大论后,为了能够在短时间内通过战功巩固自己的权位,从俘虏中挑选数万精壮,组建成一支日后威震沙场的劲旅“白戎禁卫”。

    事实上,当时玛祥仲巴杰还从数万白戎禁卫中,再次精挑细选了最为强悍的数百近卫,组建了另一支劲旅作为自己的亲卫部队,并亲命名为铁甲军。

    铁甲军曾数次在最危险的情况下,救玛祥仲巴杰脱困,立下殊功。

    因这支劲旅只担任护卫,很少参与冲阵阵破城,故而名声不显。

    但其战力之强横却是绝对不容怀疑的,吐谷浑曾经与之交锋,数千人被这些人打垮了。

    据闻,铁甲军的人数从来没有超出过千人,每次折损严重后,玛祥仲巴杰都是从军中挑选最强悍的步卒加入其中。

    自组建以来,铁甲军只有一个统领,论莽热!

    另一支也时常担任警戒护卫重任的劲旅猛虎骑兵,不只道出于什么原因,此刻并未出现。

    论莽热忠心耿耿的护卫在玛祥仲巴杰的身侧,双眼冷觑。

    此外,尚结赞等大将也随护在玛祥仲巴杰的另一侧。

    看得出,玛祥仲巴杰对杨错确实非常顾忌。

    “齐王、西镇郡王!”玛祥仲巴杰策马往前几步,面露微笑,声音洪亮地向李倓和杨错打招呼。

    “向来无疾无灾,劳大相牵挂!”杨错和李倓一齐挂起兵刃,拱手回道。

    “本相素以齐王、郡王为当世名将,恨不能与二位把酒言欢,奈何却只能于沙场相见。”玛祥仲巴杰摇了摇头,语极遗憾地说道。

    杨错大笑回道:“所谓道不同而不相为谋,若大相那天能够放下手中权柄,出使大唐,说不定我等真有把酒言欢的一日!”

    李倓身为皇子,此刻不便多开口。

    与玛祥仲巴杰口头周旋的“重任”,只能交给杨错。

    “吐蕃与大唐乃姻亲之国,和平共处数十年。今日交锋,全是因为本相听说大唐内部大乱,想出兵为大唐平定祸乱,安定百姓。此心,可昭日月。”

    玛祥仲巴杰仰天一声长叹,不无遗憾地说道,“郡王似乎对本相误会太深,以至于今日兵戎相见。”

    顿了一顿,玛祥仲巴杰语气变得慷慨激昂起来,“想我吐蕃与大唐和睦共处数十年,当年王玄策正是与我军协力同心,共破天竺。我每次看到这段历史,都大感热血沸腾。如今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再次协力同心。”

    不得不承认,玛祥仲巴杰的这番话很有鼓动性。

    “护国安民,辟土开疆,军人之责。齐王与本王及这里数万将士担此重责,义不容辞!”

    面容一整,杨错扬声回道,“然而大相趁我内部不稳,窃据鄯州、叠州等地,谁会忘记。似这般口惠而实不至,岂能令人信服。”

    “若大相肯归还窃占的大唐领土,再效松赞干布故事与大唐结盟,则齐王与小王必会倒履相迎,把酒言欢。”

    玛祥仲巴杰看了看李倓和杨错,小半晌后,摇头说道,“郡王何必拘泥……”

    “道不同不相为谋,大相不肯拿出诚意,又攻我大唐宕州、岷州,至百姓再度流离失所。如果不是早有防备,还要被你们劫掠。”

    杨错毫不客气地回道,“这样的做法,令人不齿!”

    “看来果如郡王所言,我等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玛祥仲巴杰似乎也放弃继续口舌之争,转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今日之事如何?”

    终于牵扯到了正题!

    杨错一抬手,反将问题还了回去:“今日之事,皆是因大相而起,如何收场,也尽在大相一念之见。小王这里只有一句话相赠……”

    “哦?”玛祥仲巴杰捋了捋颔下长髯,似乎颇为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一句?”

    杨错提起马侧的霸王凤凰枪,叱拨赤会意地向前缓步了起来。

    见他如此举动,对面的铁甲军士兵神经立即紧张起来,纷纷提刀举盾。

    论莽热也有意识地前行了几步,紧紧将玛祥仲巴杰护卫在自己控制范围内。

    前行了约二十步后,叱拨赤停下了脚步。

    杨错高举凤凰枪,而后脱手奋力下刺,带着强烈螺旋气劲的矛身毫不费力地入土三尺有余。

    眨眼间,以枪身为中心,周遭的泥土突然猛烈地“爆炸”开来。

    待尘埃落定,一个直径丈余的半圆土坑赫然出现在两军将士眼前。

    与此同时,如六月惊雷般的巨喝回荡在战场上空。

    “你要战,我便战!”

    这一刻,天际之间仿佛只剩下了杨错的声音。

    对峙的十余万将士,一片寂然!

    战场上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声音,战鼓声,牛角号声,战马的嘶鸣声……全部消失,归于一片沉寂。

    耳边只剩下那如雷般的巨吼,穿云裂空。

    好半晌,两边对峙的十余万大军都没有做出半点动作,只是怔怔地看向吼声的来源,仿佛都被惊呆了一般。

    “嚯!嚯!嚯!”突然间,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狂呼从战场上响起。

    近七万联军将士一齐纵声狂吼!

    持长武器的军士同时以兵器击打地面,暴雨般的声响呼应着狂吼,撼动战场;持短兵刃的军士齐将刀、盾高举向天,一时间刀如林、盾如山。

    只在这片刻之间,联军的士气便被飚至最,急行军后的疲乏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相形之下,对面的吐蕃军虽然阵形整肃依然,但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闷。

    望着对面瞬间被激得斗志昂扬、如同饿极欲噬人的猛虎般的联军。

    玛祥仲巴杰面色微微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面带微笑,抬了抬手,示意身后大军莫要为敌军气势所摄。

    杨错双手合抱胸前,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对面的玛祥仲巴杰。

    身后排山倒海般的狂吼高呼仿佛对他没产生半点影响。

    小半晌后,杨错缓缓举起右手。

    震撼人心的狂吼声逐渐消歇了下去,战场很快重新归于沉寂。

    只是片刻的工夫,战场由极度喧哗转为极度寂静,强烈的反差让人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玛祥仲巴杰忽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豪气,“郡王虽然年轻,却有万丈豪情。”

    轻轻捋动着颔下长髯,玛祥仲巴杰扬声回道:“我到此,非图其他,乃是听说故友张献诚之死,想要为他料理后事。除此,别无其他。”

    叹了口气,玛祥仲巴杰拱了拱手说道,“而今有齐王与郡王在山南,我想内乱平息也只在朝夕之间。既如此,我又何必多费心力?”

    以玛祥仲巴杰的头脑,不可能看不出此刻与联军展开决战对其是何等地不利,但他的面皮和找台阶的水平却更加令人“钦佩”。

    明明意在趁火打劫,却硬生生被他扯成为止干戈而来。而且这家伙临了还不忘在陇右军和山南军之间下“绊子”。

    不过,即使明白他的“厚颜”和“险恶”,杨错也奈何不了他什么。

    全面决战,眼下无论对陇右军,还是对于玛祥仲巴杰都是需要极力避免的。

    根据各项情报,吐蕃军的粮草也出现了问题。

    原因很简单,吐蕃一直习惯的是劫掠补给,然而此次面对事先准备的岷州和宕州却没有“用武之地”。

    百姓提前举家躲避,吐蕃军没地方劫掠,补给出了大问题。

    意思是,两军都出现了后勤问题。

    这一场对峙,其实是相互的“示强”,为的是给对方留下不好欺负的印象。

    正因如此,玛祥仲巴杰才敢于小小地“挑衅”一把。

    “好!有大相这话,小王便宽心了。”杨错毫不犹豫地大声接口说道,“不知大相何时能够退出岷州之地?”

    “恩……山南大局将平,我自也不需多做逗留。齐王、郡王无瑕一叙故情,我即刻率军回师逻些城!”玛祥仲巴杰捋了捋颔下长髯,“临别前,我有一语相赠……”

    不知这老狐狸又想搞什么把戏?

    杨错右手前摊,大声回道:“大相但讲无妨。”

    玛祥仲巴杰微微一笑,朗声说道,“既然山南西道内乱将平,齐王、郡王何不与我一道提师离开山南,各归本位,由张节度与山南众贤达自行收拾局面,还山南一片安宁?”

    这家伙果然不安好心!

    这一提议,仍为挑拨陇右军与山南军的关系,以此迫使陇右军退出山南,断绝杨错控制山南的可能。

    任谁都能看得出,杨错一旦将整个大唐西陲诸道控制在手,会出现什么情况。

    “这个勿需大相担心!”杨错语带些许讽刺,非常干脆地回道,“只要大相退出陇右,齐王与小王自会引军还兰州。”

    “如此甚好!”玛祥仲巴杰虽然明知杨错话中的讽刺意味,却也不动怒,当即大笑说道:“我这便引军西还,齐王、西镇郡王也不必相送了!”

    由于彼此间很有“默契”,有关玛祥仲巴杰退兵的相关事宜很快就在战场上商议完成。

    玛祥仲巴杰允诺在七日之内,将兵马全数撤出。

    联军允诺在吐蕃军撤退时,不出兵追击。

    吐蕃军归还陇右军负伤将士及阵亡将士的遗体,联军则是负责掩埋阵亡吐蕃军将士遗体。

    两个时辰后,吐蕃军在交还陇右军负伤将士及阵亡将士的遗体,开始缓缓后撤。

    当然,吐蕃军撤退时,显得非常谨慎,唯恐联军会违诺突袭追击。

    以玛祥仲巴杰为人的狐疑,是不可能完全信任与联军达成的口头协议的。

    吐蕃军撤退了约五十里,联军主力开始缓缓尾随西行。

    在确定了吐蕃军全部撤回了洮州之后,联军便挥师撤退。

    翌日黄昏,杨错等大将进驻岷州。

    这座险要的山城,经过一番血战浩劫后,已变得破落不堪,尤其是南城的城墙城门,简直已经不成模样。

    墙壁上那些如同蜂窝一般的坑坑洼洼,几处坍塌的城墙,无一不显示出那场守城战的艰苦程度。

    刘玄佐能够坚持两日两夜,实在不容易。

    然而,平心而论,岷州的地势虽然险要,城池规模实在有限,禁不住大规模地攻城战。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再将城池好好地修缮、加固和扩充一下。

    进驻岷州后不久,斥候就有回报。

    洮州刺史率军万余人,接应了玛祥仲巴杰后,一同向洮州方向撤去。

    但为防玛祥仲巴杰再杀一个回马枪,斥候仍是十二个时辰不断派出,留意吐蕃军的一举一动。

    同时,数骑快马分几路赶往兰州、狄道等地,为向留驻兰州的杨炎等将领通报击退吐蕃军的消息。

    由此,延续好几个月的战事终于告一段落。

    这场关系到山南西道节度使及剑南东川道归属权的战事,牵涉方之广,回想起来令人叹为观止。

    起先是梁、张两方的争斗,接着是郭嘉谅介入。而后是山南军对梁崇义,陇右军与张位的联军对郭嘉谅;再后来是联军对玛祥仲巴杰。

    简直就是一场乱战。

    不过幸好,这场有数十万大军参与,伤亡近十万人的战事结束了!

    留刘玄佐领余万人驻守岷州,联军主力开始分道扬镳。

    严震率军还回山南西道,而齐王李倓、杨错率军还师兰州。

    七月二十日,大军回到兰州。

    杨炎及陇右道群僚,出城十里相迎,以大量酒食慰问出征将士。

    是夜,兰州城里张灯结彩,鞭炮齐鸣,举城同庆,贺大军自山南告捷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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