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皋双手后负,头颅微扬,不住地睨视着吐蕃军诸将,目中的倨傲之色任谁都看得出来。

    扈屈律悉蒙等人额头凸现出无数黑线,两眼冒火地看着这个傲气的使者。

    若不是此刻整支大军受制于人,依扈屈律悉蒙的性子早就将韦皋丢出去砍头。

    韦皋适才已非常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来意——让扈屈律悉蒙即刻率军弃械归降。

    最为可气的是,韦皋语中的态度极为傲慢,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根本就是在命令威胁。

    “将军想得怎样了?”韦皋笑了笑,昂声问道。

    “这厮猖狂之极,先宰了他,再跟杨错决一死战!”有吐蕃将领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冲韦皋怒喝道。

    韦皋看了看这员吐蕃军将领,语带嘲讽地说道:“足下虽然勇气可嘉,不过是匹夫之勇。只你这一句话,便将这数万将士送上了死路。在我大唐近十万联军的团团包围下,以贵军目下的情形,又能支撑多久?”

    “如果韦某所科不差,军中粮草恐怕已经所剩不多了。不消几日,即便我军不动手,恐怕贵军不战也会自溃了!”

    韦皋的话一击而中命门,令众吐蕃军将校一阵哑然无语。

    扈屈律悉蒙冷哼一声,出声反驳道,“我军确实耗不起,你们就耗得起么?我家大论的十万大军已经攻入岷州,直指兰州,你们也急着解决这里的战事吧。”

    韦皋完全不顾形象地放声狂笑起来,右手直指着扈屈律悉蒙,“好啊。你或许可以熬到那一天,那么请问你回去后,拿什么向达扎路恭交代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扈屈律悉蒙似乎被触及敏感神经,面色大变。

    “吐蕃的情况,你我心知肚明,不用废话。我只知道如果你真的把数万大军葬送在这里,回去之后,你和你的家族,乃至于你背后的势力都会被你口中的‘大论’全部受到最严厉的处罚。”

    扈屈律悉蒙面色灰白,完全被韦皋的话给震慑住了。

    吐蕃现在的情况,其实相当于坐在火山上。国君年少,权力全掌握在玛祥仲巴杰的手里。

    他为了巩固权力,必须不断的获得胜利。

    相对应的,对于那些无法获胜的将领处罚也不轻。

    象雄国举兵进犯被打退后,数名吐蕃将领被玛祥仲巴杰处以极刑。

    当日种种,至今仍历历在目。

    如果扈屈律悉蒙这次全军覆没,回去后,指定没好果子吃。

    顿了顿,韦皋继续道:“为了你我都好,咱们不如做个交易。我们现在就放你们离开,你们只需要留下攻城器械及弓弩箭矢。回去后报个损失,就没有问题。”

    “这……”扈屈律悉蒙犹豫再三,最后只能同意了。

    半个时辰后,风骑军和其余步卒撤离,让开了西面的道路。

    扈屈律悉蒙率军自空隙处逃离,狼狈向叠州方向退去,丢下了所有攻城器械及弓弩箭矢。

    杨错留下万余士卒继续戒备这路吐蕃军、以防其临时反戈一击后,联军主力开始向岷州进军。

    “将军,吐蕃军已经据此有些距离了!”

    率残部向宕州方向撤退的刘玄佐大口地喘着粗气,摘下头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因为负伤失血过多,刘玄佐的面庞显得相当苍白。

    “吐蕃军前锋距咱们还有多远?”刘玄佐歇了口气,沉声向禀报的斥候问道。

    “不足二十里!”

    抬头看了看那面宕州所在地方向,刘玄佐脸上流露出犹豫挣扎的神色。

    吐蕃军追得极紧,目标显然并不仅是为了追歼自己这支残军,而是意在图谋宕州。

    自己这数百人即便撤到了宕州,也肯定是于事无补。

    如果要退向其他地方,随军携带地粮食又根本不足以支撑。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一支兵马却已悄然地对刘玄佐残军形成了包围。

    惊愕地看着自左右两翼突然出现的大批人影,刘玄佐一阵心凉如水。

    由于天色渐暗,对方又相隔较远,疲惫已极的刘玄佐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模样。

    但他却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是一支敌军,那么自己这几百残军只有全军覆没。

    “是玄佐兄么?”从左翼的人影中突然传出一个响亮地声音。

    “韦皋将军?”刘玄佐蓦然抬头,寻声望去,大声回应道,“是城武么?我是刘玄佐!”

    与哥舒曜、韦皋、高崇文等遭遇后,刘玄佐心头的大石才彻底落了下来。

    为能以最快速度驰援岷州,哥舒曜、韦皋等人奉命急领镇西军一部和无当飞军走较为崎岖的捷径小路先行。

    另一面,郝玭则领风骑军经大路赶往岷州。

    凑巧的是,哥舒曜等人竟与败退的刘玄佐迎面撞上了。

    “岷州已经丢了?”听了刘玄佐简单的说明后,韦皋惊诧地说道。

    刘玄佐点了点头,羞赧地说道:“在下无能,有负重望!”

    “此事也怪不得刘刺史!”哥舒曜轻触了韦皋一下,为刘玄佐解围,“吐蕃军势大。刘刺史能坚守这些时日,已经尽力了!”

    “哦……我并无追责之意,请刺史莫怪!”韦皋立时会悟了过来,急忙向刘玄佐解释道。

    “刺史,吐蕃军有否继续向宕州进犯?”高崇文关注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哎呀!崇文不说,我差点忘了!”刘玄佐立即警醒过来,将杂念抛诸脑后,急声说道,“大队吐蕃军已渡过洮河,正朝宕州方向赶来。吐蕃军尾随在我身后,目前距此恐怕已不足二十里。”

    哥舒曜、韦皋、高崇文等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此外还有些许兴奋!

    “刺史,尾随在你身后的吐蕃军大概有多少人?”韦皋急切地询问道。

    “攻打岷州地吐蕃军应该全追上来了,人数不少于两万,统军者是尚结赞和乞藏遮遮,这两个家伙身手相当了得,用兵也非常老练,极为难缠!”

    刘玄佐略一思索,迅速回道。

    “尚结赞、乞藏遮遮都是吐蕃军悍将,郡王都提过他们不少次!”韦皋点了点头说道,“要对付他们,确实不是容易的事!”

    “咱们这里有八千人,吐蕃军不少于两万,是场硬仗,是不是等到郡王大军赶到之后,再与他们交手?”仔细分辨了一下形势,哥舒曜谨慎地说道。

    “敌军人数虽然占优,咱们也有优势!”高崇文眼中精光一闪,沉声说道,“尚结赞和乞藏遮遮不会料到咱们会来得这么快,应当没有什么防备。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狠狠地干他一票。”

    “崇文有什么好主意?”韦皋立即感兴趣地问道。

    “咱们可以……”

    高崇文将自己的想法整理成了一条完整的计划,迅速地叙述了出来。

    “妙啊妙!”虽然高崇文地计划要“利用”到自己,但刘玄佐还是毫不犹豫地出声赞道,“崇文的计划,一定能帮我狠狠地出口恶气!”

    思索过后,哥舒曜和韦皋也相继点头表示附议。

    “再让人跟郝将军知会一声,如果有郝将军的风骑军帮忙,定能事半功倍!”韦皋神采熠熠地提议道。

    “恩……”众人点头,而后哈哈大笑。

    另一边,尚结赞率吐蕃军正在追击“溃退”的刘玄佐部残军。

    在吐蕃没有文臣武将的区别,都是大贵族联盟。所以无论是尚结息这样的协助政务的次相,还是身体孱弱的尚息东赞都有兵权。并且是家臣与奴隶的组成,带多少都是看带了多少贵族。

    “哎!这条路还真是不好走!”乞藏遮遮勒住驻马,回首望了望行军中的吐蕃军大队,对身旁地尚结赞说道。

    “没法子,这条路最近!”尚结赞歇了口气说道,“得尽快赶到宕州,要是被杨错赶到前头,咱们就白忙一趟了!”

    对四周的地形做了一番仔细的观望后,尚结赞眉头微蹙地说道:“将军,这里地势起伏,两翼容易安排埋伏,必须小心些。”

    “有谁能在这里设伏?”乞藏遮遮不解地说道。

    “小心为妙!”尚结赞摇了摇头说道,“大论刚刚才提点过咱们。”

    由于天色渐暗,一路地势又颇为险要,尚结赞一面连派数批斥候加强对前方的探查,另一面命令庶下大军减慢行军速度。

    尚结赞用兵大胆中带着三分沉稳,又善于省时度势,也正为此,玛祥仲巴杰才敢对其委以重任。

    天黑如墨染,星辰光辉黯淡,孤寂的月光洒落在起伏的山野之间,别有一番凄凉的意味。

    大队吐蕃军在尚结赞、乞藏遮遮二人的引领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通往宕州的捷径小路上。

    这条小路取得是一条直线,途中需要经过绵延不断的丘陵山岭,但所幸都不是非常难行。

    “什么?刘玄佐败军停下了!”尚结赞直直地盯住禀报的斥候,沉声问道。

    “是的,将军!”

    “可发现敌军有什么异常?”乞藏遮遮也很奇怪,疑惑地问道。

    “敌军掉转了方向,似乎是准备迎战!”

    “迎战?”听了这话,乞藏遮遮心中更加迷惑不解。

    刘玄佐手中只有数百人的败军,凭什么敢迎战两万多人的吐蕃军?

    乞藏遮遮自信,只需要一次进攻,就可以将刘玄佐这可怜的几百人全部“吃”下去。

    这样的愚蠢的事,完全不像出自精明的刘玄佐之手。

    “敌军停驻之处,地形是不是较为险要?”尚结赞低头略一思索,忽地地问道。

    斥候急忙点头称是,并将那处的地形简单地描述了一下。

    从斥候口中,尚结赞得知那是一处两丘夹一道的地势。

    尚结赞取出地图,摊放在道边的大石上。一旁的亲兵急忙拿了一支火把来照明。

    找到斥候所说地地方所在,尚结赞将那斥候叫到跟前说道:“敌军是否据住了道边两丘?”

    斥候却摇了摇头,说刘玄佐败军非但没有据两丘地势固守,反而堂而皇之地停在了中间的道路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乞藏遮遮彻底弄不清状况了,“刘玄佐失心疯了么?”

    尚结赞直起身子,来回走了几圈,忽地大笑说道:“刘玄佐到了这般境地,居然还想来诈我等。”

    看了看不解的乞藏遮遮,尚结赞笑着说道:“这厮并没有失心疯,只是想故弄玄虚,以此来阻挡我大军赶往宕州。利用这天色和地形,再加上那反常的举动,刘玄佐是故意想让我等产生错觉。”

    “他已和援军会合,并在那处两丘夹一道的地方设下了埋伏。只要我等相信了他故意造出的假象,必然要止步谨慎以对。如此一来,刘玄佐缓阻我等进军的目的便达到了!”

    乞藏遮遮拧眉想了想,仍有些担心地说道:“也有可能是敌人援军当真赶到。”

    “恩,有此可能!”尚结赞点了点头,“所以我有意将大军一分为二,由我领万余人先行,一旦遇上刘玄佐那厮,便即行发起攻击。如若敌军果有埋伏,便由我将敌伏军紧紧拖住,你率大军随后跟上,你我内外夹攻,一举将敌击破。如若刘玄佐只是在玩虚……”

    尚结赞冷冷一笑说道:“那里就将是他自己选定地葬身之地!”

    乞藏遮遮仔细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就依此计行事,但这先行破敌的重任还是交于我来,您是军中主将,不可轻身涉险!”

    见乞藏遮遮态度异常坚决,尚结赞也只能应允。

    高擎火把行军的乞藏遮遮一行,很快便在斥候的引领下,赶到了刘玄佐残军停驻之处。

    果如斥候所回报地一般,几百人的残军扼据道路正中,最当先正是刘玄佐本人。

    似乎惟恐旁人不知他们地存在一般,刘玄佐命麾下士卒高举火把,将略显昏暗的山野照得一片通明。

    按照尚结赞的吩咐,已有几组斥候从两翼丘陵向南面探导敌情,到目前为止,尚未有人传回消息。

    稍稍停滞了片刻,乞藏遮遮毫不犹豫地率军对刘玄佐发起了攻击。

    适才还状似镇定自若的刘玄佐,面对乞藏遮遮的猛攻,突如惊弓之鸟般仓皇南逃起来。

    乞藏遮遮虽然疑惑,但还是按照尚结赞的计划,尾随刘玄佐之后穷追猛打。

    山道并不宽阔,一阵猛追后,乞藏遮遮所部已成绵延曲折的长蛇状。

    越过那处两丘夹道,乞藏遮遮军前锋逐渐缩近了与刘玄佐的距离。

    就在两军相距不足百步时,异变突生。

    从四面八方突然亮起无数火把,一眼望去,怕不有数千支之多。

    震天的喊杀声响彻四野,声势极为骇人。

    一左一右两支人马速度极快地合拢压制过来,将乞藏遮遮军齐腰截为两断,随后一部人负责阻击后方吐蕃军,另一部人开始全力攻击被分割出来的前部吐蕃军。

    连“仓皇逃窜”的刘玄佐残军也掉转方向,恶像毕露地反扑过来。

    两翼夹击的镇西军毫不犹豫将手中投枪投掷出去,锋利的投枪带着呼呼风声,在夜空中形成一片死亡乌云,狠狠地扎了下去。

    乞藏遮遮军都是据中间道路行军,军卒较为集中。

    虽然此前乞藏遮遮曾经提醒过麾下士卒谨防敌军埋伏,但当埋伏真正出现时,短暂的慌乱仍是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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