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严公……”杨错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对严波说道,“他们有没有提什么条件?”
“大帅所料不差,确是有条件。”严波轻捋颔下长髯,呵呵笑道,“刘族与朱族皆提出,他们愿意出人才、物力以供大帅安定社稷之用,但目下只能暗中投效。希望大帅能够准许。”
“就这一个条件?”杨错微感愕然。
“仅此而已!”严波点了点头。
“如此看来,倒不似作伪……”杨错略一思索,沉声说道。
对刘、朱等族的投效意向,杨错也并非全然相信,毕竟他们皆与郭英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刘族的刘展、朱族的朱翔,至今尚在郭英乂军中效力。
谁知道他们的投效,是不是受了郭英乂的指示。
哥舒晃、刘展可不是吃素的!
与刘、朱两族相比,严族倒是“幸运”的多。
由于自己在攻略龙州的过程中,将严武、严越卿父子给一锅端了,严族归顺之时就少了很多顾忌。
如果这些剑南的世家大族在投效大唐时,表现的越干脆、不提任何条件,其中有诈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像现在这般小心谨慎,反而是正常的表现。
“应该没有诈术!”严波完全明了杨错话中的意思,笑着说道,“老朽这些日一直使人秘密留意刘、朱几族的动向,并未发现什么异状。”
杨错点了点头,抬头笑对严波说道:“今日天色虽晚,却是秘密拜会的好时机,不知严公是否有意随我往刘府走一趟?”
“将军相邀,老朽怎敢不从。”严波略一沉吟,出声谏道,“但刘府的刘展可是智谋之士、能征惯战之将,说不定刘府内暗藏玄机。还是由老朽将其族长刘希邀至府上与大帅相见,这样可好?”
“纵是龙潭虎穴又有何妨?”杨错微微一笑,朗声说道。
他觉得今日赶至平武郡时,天色已晚,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到来。
何况刘族也无法预知他要夜访,设谋加害的事基本不可能发生。
“大帅既有如此豪情,老朽也就不操这个心了!”严波点头笑道,“大帅,这便动身么?”
“好!”
用了两天时间,杨错逐一会见了有投效意愿的龙县几大望族的族长。
其中,除刘族是他亲自登门拜访之外,其余几族都是被秘密邀至府中。
在严波地推波助澜之下,刘、朱几族都应承了投效之事,并允诺以人、财、物力支持陇右军,以及让其族中精英至杨错麾下效力。
十六日,一骑至龙县。
快马送来了消息,郭英乂就交换“人质”一事已有回音。
由益州而来的使者已至平武郡,并携带了郭英乂的亲笔书信,而且使者声称书信必须亲手转交主帅。
其实,龙县的位置比平武郡靠前,又是州府所在地。
但杨错故意把自己的指挥部不设在这里,而是设在平武郡。
主要是因为如果指挥地点靠前,会有巨大的防务压力。
十七日黄昏,杨错领亲兵返回平武郡。
一回到郡守府,杨错即召见了崔佑甫询问郭英乂使者之事。
“大帅,使者自三日前赶到平武郡后,我曾几番约见询问以地换人之事,但他却一言不发,只说必须见到大帅后才能传达郭英乂之意。”
“使者身上虽有郭英乂书信,也不便强取。所以郭英乂究竟有何打算,目前还无法知道。”
崔佑甫摇了摇头,略显无奈地说道。
以郭嘉琳等人“交换”阴平之事,崔佑甫是全程参与其中。
杨错明里和暗里的目的,他是知之甚详。
郭英乂究竟想搞什么鬼?
杨错眉头微蹙,思索了片刻后,沉声对崔佑甫吩咐道:“崔公,你速去邀郭英乂使者至正堂!”
“是!”崔佑甫应声离去。
大约两盏茶的工夫,一名青衣儒士在府中亲兵的引领之下来到正堂。
“先生,这位就是陇右节度使、当朝驸马杨将军!”崔佑甫先为那名青衣儒士介绍了杨错的身份。
随即,他又对杨错说道:“大帅,这位是益州来的使者岑参。”
岑参!大唐著名的边塞诗人。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岑参做过高仙芝、封常清的幕僚,在凤翔谒见肃宗皇帝后,被朝廷下诏册封他做了嘉州刺史。
这样一位忧国忧民的边塞大诗人,居然沦为郭英乂的走狗。
想来,应该是家人在郭英乂手中的缘故。
“岑参,参见杨驸马!”岑参整了整衣袍,向杨错微施一礼,和声说道。
岑参四十岁上下的光景,相貌清瘦矍越,周身流露出文雅的气质。
“先生不必多礼!”
摆了摆手,杨错笑道:“我素闻先生是当今名士,又曾经在高将军、封将军麾下听用。以先生如此大才,为何明珠暗投、效力于国之逆贼贼郭英乂。若先生有意,我愿亲为先生引荐于建宁王殿下。”
听了杨错这番极其露骨的招揽话语,岑参的表现却是出奇的冷静。
既没有因杨错“讥讽”郭英乂而发怒,也没有因杨错对其的溢美之词而欣喜。
前前后后表情竟似没有一丝变化,仍旧是那副不喜不忧的平和模样。
“先生?”见岑参没有反应,杨错认为他是没有听清自己的话,正要继续游说,却被岑参突然打断。
“命运之事,难以明说。昔日太白身陷永王之乱,无法脱离。试问朝廷何曾问过他的忠诚,还不是直接下狱。王龙标才名卓著,却也被人嫉妒,路经亳州,惨遭亳州刺史闾丘晓杀害。我今如此,夫复何言!”
岑参的表情一本正经,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哼!反叛朝廷,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崔佑甫面色一沉,肃声呵斥起岑参来。
“崔公!”杨错抬手止住了崔佑甫,随即认真地再次打量起岑参来。
敌将一般称呼我为“杨将军”,而岑参称呼我为“杨驸马”。
个中区别,需要细细琢磨啊!
想到这里,杨错大笑起来:“适才见先生而心喜,出言无状,还请谅解!”
岑参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说道,“杨驸马,我前来平武郡,特为代郭节度向杨驸马传达前番双方商议之事。”
顿了顿,岑参面露谨慎之色,和声说道:“但此事关乎紧要,郭节度特意吩咐只能请杨驸马单独阅览郭节度密信,还请驸马屏退左右。”
“将军不可,此人可能心怀不轨,有意……”崔佑甫急出声劝阻。
岑参笑了笑,说道:“驸马勇武天下无双,而我只是一介文弱,崔别驾不至于害怕我行刺吧?实在不放心,尽可搜身,看我究竟有没有身怀利器。”
从岑参的气息看来,他的确是一个不通武艺的文弱之士,纵然其身怀弓弩之类的刺杀暗器,在我的面前也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处,行刺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
但是,他为什么坚持要让我屏退左右、独自一人阅览郭英乂的信件?
难道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亦或是有什么其他圈套?
杨错冷眼观察着岑参,却只见他表情从容自若,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刚才我以游说为名稍稍试探了一下岑参,已知此人智计颇深,更兼胆识非凡。
此时他搞得如此神神秘秘,实在令我不敢有半点轻忽。
“驸马……”岑参瞥了瞥崔佑甫,语气和淡地催促杨错早做决定。
“大帅,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告退了。”崔佑甫看出岑参刚才那一瞥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若是仍继续留在屋内,恐怕岑参也不会说什么实质性内容,索性就主动请退。
杨错我拧眉思索,想要猜出岑参或者说是其背后的郭英乂是否有什么不良企图,一时间竟没能听清崔佑甫说的话。
崔佑甫见杨错没有应声,以为是默许,便示意厅中亲兵随自己离开。
见崔佑甫等人要离开,岑参面上迅速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嗯……崔公且住!”杨错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而且感觉竟似越来越强烈,待准备抬头看向岑参时,却正好看到崔佑甫领着亲兵准备离开正堂,急忙出声阻止。
“大帅还有什么吩咐?”崔佑甫转身回到屋内,疑惑地问道。
“没有什么秘密需要避开你,崔公不必退下。”杨错朗声对崔佑甫说道,随即对亲兵下达命令,“传我将令,召集城中文武将官速至正堂,参与议事!”
“啊……”崔佑甫先是一愕,而后感激地看着杨错,点了点头,退回了屋内右侧自己的位置。
“杨驸马,你这是……”岑参满面疑惑不解之色,直直地看着杨错。
杨错摆了摆手,却是笑而不语。
不多时,野诗良辅、高崇文、韦皋等军中将领以及平武郡城中地主要郡吏齐聚议事厅中,分文武两列站定。
人数虽多,厅中却是一片肃静。
岑参一面打量着陇右军的这一众将领文吏,一面默然思索着什么。
“今日临时议事,正是为与益州来的使者商议交换战俘一事。”杨错沉声对屋内众人说道,“此事虽然重要,但我以为不必瞒过诸位!正所谓一人智短、众人智长,我也正有意征询诸公意见。”
“先生!在座,皆是我大唐忠挚之士,我以为没有什么事需要瞒过他们。”杨错转头对岑参说道,“请先生将信件呈上。我们早些将交换事宜商妥。免得郭嘉琳等人饱受思乡、思亲之苦。”
“杨驸马,郭节度的小小请求,你也无法满足么?敢问驸马有没有诚意商谈?若是存心戏耍,我这便告退,即刻返回成都。”岑参面现不豫之色,恼怒地说道。
“请便!”杨错不以为意。
“哼!”岑参一甩袍袖,转身便要离去。
“野诗将军!”杨错看也不看岑参,沉声对野诗良辅说道,“传我将令,明日午时将郭爽、郭嘉琳、宋思杰等三人,于军中校场枭首示众,以祭奠裴勇将军与阵亡将士的英魂!”
“是,大帅!”野诗良辅干脆利落地应道。
“崔公,议事之后,你速将此事布告平武郡及剑南其余诸郡!”我继续对崔佑甫吩咐道。
“是,崔佑甫领命!”
“杨驸马,你怎可如此!”岑参猛地回头,恼怒地对我说道。
“这群违抗天兵,杀我将领的逆贼,跟他们客气什么!再说他们之生死,完全在郭英乂的一念之间。既然他不珍惜亲人性命,我又何必顾及许多?”
说到这里,杨错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寒芒:“这三人手中皆染有我军将士之血,为何我杀之不得?”
有那么一刻,杨错真想把这群乱臣贼子宰了!
“……”岑参眼中射出愤怒和无奈的光芒。
小半晌后,岑参走回适才的位置,叹了口气说道,“请驸马暂缓此令,我愿与驸马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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