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七日晨,在其余俘虏羡慕的目光中,近两千名本籍贯的俘虏被逐一释放归家。
陇右军的这一释俘举措,在青川城中立时引起了巨大轰动。
自城池更换了主人后,青川城中的百姓便一直心怀忐忑,战战兢兢地过活,惟恐惹得这帮“军爷们”不快,导致大开杀戒。
但令青川城百姓颇为惊讶又特别欣喜的是,这支新据领城池的军队,似乎与以往的那些“军爷们”有所不同。
攻陷城池后,很寻常的烧杀抢掠,竟然一点都未出现在他们身上。
继而,另外一个意外之喜又出现在青川城百姓的眼前。
被强招入伍的亲人,在遭俘后非但没被屠戮,反而相继被释放回家!
震惊与喜悦之余,原本对城池归属的变更有些漠然的青川城百姓,也不由得相互探问起这支稍有些“异类”军队的来历。
释俘的同时,陇右军横扫文州的行动也正式开始。
由杨错亲率陇右军主力,出青川城西门,奔袭文州治所文县,收拾西部诸县。
刘玄佐领偏师一千余人,攻取文州南部几县。
而青川城中由于仍有不少待释的俘虏,为防止出现异动作乱,不得已之下只能暂时将田神功留下驻守。
二十八日酉时,杨错统军以雷霆之势突然袭至文县城下,文县城中仅余的三百多守军促不及防之下,根本无法组织起任何防守,只得献城归降。
在守军尽失、刺史被俘的情况下,文县的失陷,基本意味着文州的归属已然彻底发生变更!
文县,州府正堂。
列于众将最后一位的严越卿,身上已然更换了一套干净的新铠甲,虽然脸上神色仍有些苍白,但无论身体还是精神状态,都明显已比昨日好上了许多。
顾望着正堂中的一切,严越卿不禁有些感慨。
一月前,严越卿随父亲来文县正堂面见过刺史郭爽。一月之后,再度来到这里,已是物是人非。
作为一州刺史的郭爽,此时已成阶下囚;自己的父亲,即将被软禁到抚州;而自己,竟然已投归到原本属于敌对的陇右军。
果真是世事无常!
在轻叹了一口气后,严越卿抬头悄悄看了一眼那个正端坐在主位、察看地图的伟岸身影,心中不由得浮上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交织着痛恨、无奈、畏惧,甚至还有一丝拜服。
查阅着地图,杨错仔细地思索着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文州已经控制住了,下面要做的就是在哥舒晃回师之前,尽可能多的拓展战果,而龙州就是下一个目标。
龙州是南下的必经之路,毗邻陷入激战的剑州,再往南就是绵州,那里属于郭英乂的核心腹地,再往下便是绵竹和益州州府所在地——成都!
“严将军!”杨错思索了半晌后,抬起头来看向严越卿,沉声问道:“请问你对龙州的守将、守军情况知道多少?”
正有些出神的严越卿,听得杨错向他问话,不禁微微一楞,犹豫了片刻后,沉声回道:“启禀杨驸马,末将……略知一二!”
严越卿毕竟是初归顺,还不习惯于象其他将士一般直接称呼杨错“大帅”。
“恩!知道哪些,说来听听。”杨错直起身子,淡笑着问道。
与对方似能穿透人心的深邃目光稍一接触后,严越卿便不由得身体微微一颤。
昨日被对方巨大杀气压迫时产生的无力恐惧感,即便过了一日一夜,仍是无法消除。
尽管此刻对方并未散发出那骇人的杀气,甚至是含笑面对自己,严越卿犹自感觉心中泛出一丝寒意。
暗做了个深呼吸,感觉心中的悸动稍减之后,严越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龙州是进蜀的必经之路,郭节度……呃……郭英乂新任命麾下大将宋世礼为龙州刺史。龙州的守军应该少于文州,但具体有多少末将也不太清楚。但其军力主要是集中于三城……”
“平武、江油和……龙县?”杨错留意着地图,随口接道。
“啊?”严越卿愕然抬起头来,惊讶地说道:“杨驸马早就知道了?”
“不,我是猜的!”杨错和声说道。
“猜?”严越卿莫名地望着杨错,难以相信地说道。
“龙县既是州治所在,又扼守涪江水,必会留有较多军力;平武与江油,临江且地形险要,乃是我军南下必经之地,不可能不派驻军力扼守。”杨错语气淡然而平静地分析道。
严越卿认可的点了点头。
“严将军,你可知道郭英乂留下多少军马驻守龙州,统军之人是谁?”杨错问。
严越卿拧眉仔细思索起来,片刻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大约在两千人左右,但后来可能又抽调了其中的一部分增援剑州,现在究竟还留有多少,末将也不清楚!统军者是果毅都尉朱翔。”
“两千人!朱翔……”杨错轻轻地念叨着,眉头微微皱起。
若不出意外,攻略龙州最大的难题,就在于郭英乂留驻在龙州的两千士卒,以及统领这些兵卒的朱翔。
现今龙州的守军中,以杨错料想至少也得有一半是紧急征召的新兵。
这些新兵的战斗力几可忽略不计,在战斗过程中甚至有可能起到反作用。
未经训练的新兵战时最容易崩溃,甚至引发“炸营”。
真正能让人顾忌的是那些久经战阵的精锐士卒。
但与这相比,杨错对朱翔的顾忌还要更大一些。
朱翔其人,根据情报是有勇有谋,胆识过人。
看来,南下龙州还真得加倍谨慎一些!
“严将军,你可知这朱翔现在驻守何处?”
问询完了严越卿,杨错凝望着桌案上的地图,再度沉思起来。
与已探知的情报稍做对照后,基本可以确定严越卿应该没有对他说谎,提供的情报十之八九还是真实的。
但是,由于严越卿以前没有直接驻守在龙州,因而他所能掌握的,也仅仅是大致的情报,精确度上稍有欠缺。
“平武……江油……龙县……”目光的焦聚在地图上的三点,杨错口中不住低声喃语道。
攻略龙州的重点,毫无疑问就在于这三个主要的囤兵之所。
只要能够将剑南军的有生兵力消灭,占城夺地就根本不在话下。
但是,该如何实施对龙州的攻略呢?
持重一些的战术就是步步为营:先扫除外围的平武和江油,而后攻击龙县。
步步为营的战术,优点是风险较小,但缺点也是很明显的—,耗费时间和军力会比较多。
随着对剑南腹地的日益深入,陇右军渡江进袭的消息将越来越难以保密,时间拖的越长,泄密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目前陇右军能够进展如此顺利,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敌明我暗,敌无心而我有备。
此外,也不知道东线的战事什么时候会结束,万一拖到哥舒晃回师还没能解决龙州战事。
到时,麻烦可就大了。
除步步为营的稳重战术之外,还有一种冒险的战术,穿心战!
将外围的江油、平武都弃之一旁,寻他径提师直捣黄龙,奔袭龙县。
由于龙州目前形势因剑州的缘故而相当不稳甚至是、暗流涌动,一旦能够攻克其治所龙县,擒斩刺史宋世礼,继而传檄各地,便很有可能在最短时间内将龙州一鼓而定。
龙州的兵力集中在三座城池,其余城、县几无守军,也为施行“穿心”战术提供了可能。
但这一战术的风险颇大,在奔袭途中万一消息走漏,令龙县有所防备,届时陇右军由奇袭变强攻,结局如何就难以预料了。
如果在短时间内强攻无法得手,再被宋世礼招集平武、江油的驻军两面夹击,恐怕就难逃一败了!
稳重?冒险?究竟应该选择何种战术呢?
杨错的眉头不由得深深蹙起……
梓潼城下,山南军大营。
“参见张大帅!”陷阵都尉皇甫协满身血污地跨入中军主帐之中,见着张献甫,立即躬身行礼说道。
“皇甫将军,还是没能攻上去吗?”一见皇甫协如此模样,张献甫即已猜出今日攻城的结果。
“末将无能!虽然攻上了城头,但还是……”轻轻点头,皇甫协略有些羞惭地回道。
四十多岁的皇甫协,身材魁伟,相貌堂堂,极富威严。
由于刚刚经过一场血战,神色显得相当疲惫。
“哎,这也怪不得你!”张献甫暗叹一声,摇摇头说道:“如今梓潼的守备是越来越强了……”
“张大帅,末将今天在城头竟然看到了万德,而且还与他交了几手,看来哥舒晃又从水路调遣了一部人马进驻了梓潼!”皇甫协抬起满是血污的袖口,檫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沉声说道。
张献甫眉头微微蹙起,沉吟了片刻,怅然说道:“可惜啊!若是我水军仍在,岂容哥舒晃如此轻易利用水军调动军马增援梓潼!梁崇义那厮,误我啊……”
“张大帅,如今咱们已是进退两难!”一旁的韩磐忧心忡忡地说道:“以柴梓潼目前的防守,我军恐怕已没有能力将其攻破。而且,我军残存的军粮也已不多了,至多还能够坚持四、五天。到时候……哎!……”
说到最后,韩磐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张献甫踌躇了良久,沉声说道:“既然进不得,那就只能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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