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日,凌晨。
由于尚未得知文州被攻陷的消息,长松县的守卒仍照往常一般,开启了城门,供百姓出入。
早就在等候这个机会的杨错,即刻传令进攻,已在城外潜伏好几个时辰的陇右军,呐喊着快速朝城门方向突袭过去。
长松县的守军原本就数量不多,而且大多是紧急征召的新兵,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厮杀。
忽然间,见到有无数的敌军杀出,城门的守卒尽皆不知所措地慌乱做一团。
带兵的什长连声吆喝之下,也全然没有效果。
待得几名稍有些经验的剑南军会过神来,试图关闭城门时,骑着叱拨赤的杨错已然冲到城门口。
轻而易举地击杀了几名妄图顽抗的敌兵后,杨错即立马横矛怒喝了一声,如惊雷般的狂吼声将数名剑南军新兵当场吓得瘫倒在地。
其余兵卒惊骇之下也立时失去了抵抗的念头,放弃城门返身便逃。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的异常简单,陇右军鱼贯而入杀进城中后,认识到大势已去的长松县令和县尉明智地选择了率众投降。
由于连夜行军、潜伏的缘故,陇右军已显得相当疲劳。
夺占长松县之后,杨错并没有着急率军继续南下,只是一面命兵卒抓紧时间休整,一面在城中张贴告示安抚民心。
中午时分,留守文州的郝玭,统领第二批士兵赶至长松县。
田神功突袭文州水军营时俘虏的剑南军士卒,在经过郝玭一番仔细的筛选,挑出其中对郭英乂归属感较弱的六百余人,打乱编制后,平均混编进了各曲各屯。
剩下的七百多人对郭英乂比较“死忠”一些,无论是将他们单独编成一曲,亦或是混编入各曲、屯,都会造成很大的安全隐患。
将一支随时可能“炸营”溃逃甚至是反戈一击的军队带在身边,简直是自寻死路。
这么多人,杀不能杀,用不能用,放就更是不能了。
在这样的三难境地之下,郝玭索性将他们一并押到了长松县,交于身为三军主帅的杨错来处理。
降卒、俘虏如此处置的问题,让杨错也颇有些犯难。
若是直接将他们斩杀,从眼前看虽然是简洁了当,非常省心;但从长远看,对陇右军平定剑南的大计将是非常不利的。
因为以实力论,纵然是面对实力严重受损的剑南军,陇右军与之相比仍是处于下风。
杨错之所以定出乘虚速攻的计划,就是希望能够利用剑南军无暇北顾的绝佳时机,尽快占领剑南道的北部州郡。
再以这些州郡加上目前掌握在陇右军手里的州郡的人力、物力来对抗郭英乂剩下的州郡。
惟有如此,才能将敌我的实力对比形势逆转过来。
而要想实现这一战略计划,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就是……民心。
有了百姓支持,兵源、粮草的难题就可迎刃而解。
何况他们都是大唐子民,这并不是简单的乱世平定叛乱,而是尽可能的以最小代价获取成功,毕竟真正的敌人是吐蕃、南诏、回纥等。
为了能尽快使民心归附,杨错采取了一些措施。
第一,奏请朝廷,拟出一份讨伐郭英乂的檄文,公告剑南道各州,为陇右军攻伐郭英乂赢得大义名分。
并缩小打击面,让剑南道的士族百姓清楚,陇右军只是要与郭英乂一族及其从逆为敌,并不会伤及其他士族百姓的利益。
第二,每下一城一县,即张榜安民。
但这些措施从眼前看来,都有些口惠而实不至的意味,必须要采用一些实实在在的行动,才能令百姓相信、接受陇右军的统管。
不杀降卒,甚至让这些降卒有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应该就是一个极好的取信百姓的措施!
经过一番仔细思量之后,杨错打定了主意,将郝玭、野诗良辅、以及新降的长松县令夏肃,招集到了县衙大堂里安排降卒、俘虏的处理事宜。
“夏县令,你能及时反正而投靠我军,实是大唐之幸,亦是剑南百姓之幸。我这里代朝廷先谢过夏公!”杨错正容向夏肃深施一礼,语气异常诚恳地说道。
归降之后即被暂时软禁的夏肃,被招至县衙大堂时,原本心中尚忐忑难安,不知自己要落到何种下场。
此刻见杨错对自己行如此恭敬大礼,立时有些楞住了,随即会过了神来,连忙躬身还礼道:“杨驸马大礼,下官如何受得起!”
“素闻夏公经纶满腹、才高当世,我向来最敬有才之人,适才一礼着实是出自内心!”杨错和声道。
“杨驸马过奖,下官确是愧不敢当!”虽然口中客气地自谦着,但夏肃的面上还是现出了欣喜之色。
“我奉朝廷之命提师南下,并非是要搅扰祸害剑南士族百姓,只为讨伐那勾连外邦、不敬天子、清除异己、屠戮名士的郭英乂。”杨错正色道,“夏公乃当世名士,通晓天下之事。不可逆潮流而行事,自甘堕落呀!”
思量了片刻后,夏肃默默点了点头。
杨错道:“如今,我大军将要继续挥师东进,一举扫除郭英乂在文州的势力。我这里斗胆请先生领长松县令一职,负责安抚县中百姓、打理政务,不知先生可愿答应!”
“这……”踌躇了片刻后,夏肃长身朝杨错施了一礼道:“驸马如此信任、厚爱,下官若是回绝,岂非成了不识好歹之人!”
“好极了!”杨错双手将夏肃扶起,微笑着说道:“夏公,我这里便有一件要紧之事,要烦请你帮忙!”
“驸马称呼下官姓名即可,‘公’这一字下官实在不敢当!驸马有事尽管吩咐,下官能力所及必竭力完成。”夏肃急忙摆手说道。
“我军自南下以来,取文州、长松两战,获得了些俘虏。内中部分人已然归入我军队列,但有些人竟然不愿归降,我正想到一个妥当方法处置他们!”
“难道驸马想……驸马,这万万不可啊,自古道‘杀俘不祥’,还请驸马念在他们皆有父母妻儿的份上,且饶了他们一命吧!”错误地理解了杨错所说“处置”的意思,夏肃急忙出声劝谏道。
杨错怔了一下,继而笑道:“哈哈……夏公想岔了,我岂会行此不仁之事!据闻,由于军情吃紧的缘故,郭英乂已然数次强行征召青壮入伍,如今各郡县的守卒大半都是从当地强招的青壮,此事是否属实?”
“确有此事!以我长松县为例,城中守卒中即有八成是近些日新征的青壮!”关系到众多俘虏的生死,夏肃丝毫不敢怠慢地迅速回道。
“我打算将这一部不愿归降的俘虏释放,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见夏肃面现喜色,张口欲说话,杨错抬了抬手,示意夏肃让他把话说完:“但是,我只会先行释放那些籍贯就在长松县的俘虏。稍后,我会安排军卒将这一部分人挑选出来。劳烦夏公写一份公告,让这些俘虏的家人前来领人,好让他们可以一家团聚!但要告诫他们不得再复归郭英乂军,否则我军必严惩不殆!”
“厉害!好厉害的一招!运用此法,就可用家人亲情收住那些被释放俘虏的心。不仅可以防止俘虏回归到军中,还能极大地收获民心!可谓是一举两得!不想此人竟会想出如此妙法!”
听罢对方一番话,夏肃眼中不由的现出一丝异色,心中暗自思虑起来。
夏肃先前答应归降,实属保身的无奈之举。
他打定主意,准备以一种消极的态度暂且先为“新主子”效力一段时间,做好两手准备:
若是官军能够长久占据长松,甚至占领整个剑南道,将来再真心侍奉唐廷;万一将来是郭英乂反攻长松成功,自己也能借口说自己是被逼无奈,并非真心从“敌”,从而能够顺利回归。
而自己是否真心效力,夏肃料想面前这位一看就知道出身富贵的驸马爷是看不出来的。
但现在看来,对方的能耐实在远超自己的意料之外,立时让夏肃怀疑自己的“消极效力”的法子能否行得通。
“夏公,你……可愿意代我负责此事?”暗自留意夏肃的神情,杨错眼中隐现一丝精光。
“驸马爷放心,此事就交于下官。”夏肃再不敢有半点轻忽,忙躬身说道。
“其余籍贯不在长松县的俘虏就暂且关押起来,待得日后攻略下其他郡县,再以此法将他们释放。我会留一部军卒驻守长松县,一则为看押这些俘虏,二则扼守城池,防郭英乂寇犯!此间事务安排妥当后,我也可安心继续东征!”
“驸马,下官就先去筹备此事!”看出驸马似乎是准备与其他人商议军务,夏肃知机地告退道。
“劳烦夏公!”杨错点头恳切地说道。
“大帅,这人似乎不是那么可靠!”见到夏肃离开了大堂,郝玭沉声说道。
杨错笑道:“自古以来,‘天下安,则西蜀定’。习惯了安逸生活的剑南,很难对局面不明的势力做出实质性承诺。”
郝玭与野诗良辅点了点头。
顿了一顿,杨错沉声对郝玭说道:“郝将军,我提师东征期间,由你领熊字营并千余士卒负责镇守长松县!”
“是,大帅!”郝玭沉声应道。
“另外,你也要安排些精细人手,留意夏肃!若其有不轨行径,一经查实,立即羁押,留给我来处置!”
“大帅请放心!”
“野诗将军,你速去整肃军马,一个时辰后,咱们兵发青川。”杨错转头对野诗良辅令道。
“大帅,我们先行告退!”郝玭、野诗良辅一齐朝杨错行礼后,转身离大堂而去。
低头伏身,杨错打开摆放在桌案上的作战地图,仔细地研究起来。
速度!自己现在要跟剑南军拼的就是速度!
必须要赶在东线的哥舒晃缓过手来之前,在剑南道站住脚跟,必须要赶在守军有所反应之前,横扫夺占下文州全境,而后向龙州,乃至绵州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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