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元年五月初二,长安大明宫,御书房里。
“元辅,近日来流传于长安城内的一些流言蜚语,你可曾听闻?”肃宗忧心忡忡地对坐于他下首的一名白发苍苍的男子说道。
这名白发苍苍的男子,正是肃宗的左相苗晋卿。
“陛下所说的,可是有关和政公主的驸马有不臣之心的谣言?”苗晋卿小心翼翼的对答。
“正是!元辅,你以为此事是真是假?”肃宗点头说道。
“这……”苗晋卿拧眉略一思索后,沉声说道:“驸马应该不会起贰臣之心!他与公主感情极好,再者驸马身负陛下的厚恩,应该不至于做出有负公主,有负朝廷的事。”
苗晋卿虽然这样说,但语气却不是那么肯定。
主要还是因为杨错和安思霖的一些事,再加上杨错又是杨家人。
“左相,我却不是这样想的!”房中另一名三十余岁、身形颇为壮硕的的青年插口说道。
他正是肃宗的次子李儋。
“以前兵权全掌握在朝廷手中,杨错自然起不得什么贰心。但如今为了平定叛乱,兵权都握在那些骄兵悍将的手里,真正掌握在皇室手里的的兵马反而只有少数。主弱臣强,难保他不会生出异心来!”李儋似乎对杨错颇为不满。
“赵王殿下所言有理,大唐的兵马如何能让非皇室一族之人掌握。若是让郭子仪老将军、李光弼老将军这些追忠心耿耿的老臣掌管军马还可让人放心一些,但杨错此人却是无法令人放心的。”李揆出声说道。
“端卿,此言差矣!”苗晋卿向李揆道,随即转身对肃宗说道:“陛下,驸马爷应该是值得信任的。外间的那些传言当是无稽之谈!”
“但是无风不起浪,若是杨错果无此心,为何有此传言?为何这传言偏偏是指向杨错,而非是郭子仪、李光弼他们么?我以为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李儋摇了摇头,不服气地反驳道。
“这……”苗晋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下子竟然被问住了。
肃宗眉头紧锁,心中忐忑不安,着实有些慌张,若杨错果真背反,凭借他掌握的兵力和在军中的威望来个反戈一击,的确很有可能成事。
就在肃宗踌躇不决之时,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启禀陛下,陇右节度使府邸送来有急件到!”
陇右节度使府邸的急件!
御书房里的众人尽皆疑惑不已,宦官李辅国急忙开门,从门外负责传信的太监接过一封绢书,随即将绢书交递给了肃宗。
肃宗迅速地拆开封袋,取出绢书浏览起来,不多时,面现一丝异色。
“陛下,出了什么事吗?”苗晋卿沉声问道。
“杨错请辞陇右节度使一职。”
众人互看一眼,都感到有些吃惊。
“杨错请辞陇右节度使一事,不知诸公有何计较?”肃宗沉声向厅中的一众文武问道。
在收到杨错的请辞文函之后,皇室中的年轻一辈,以李儋为首尽皆兴奋异常,极力主张乘此机会收回杨错手中的兵权。
相形之下,已经被册立为太子的李豫则持反对态度,认为贸然更换陇右节度使有失妥当,不利于朝廷的安定。
肃宗左右为难之下,也未敢轻率做出决定,遂召集了在长安的一众重臣前来商议此事。
麟德殿里参与议事之人都知道近日来在长安城里广为散布着对杨错不利的传言,却没有想到杨错为了避嫌竟会主动请辞。
相互顾望了一阵后,左相苗晋卿出列说道:“陛下,以臣愚见,驸马请辞之议不可纳!驸马雄才济世,对陛下忠心耿耿,实为大唐支柱!”
“忠心?外间的那些传言又是怎么回事。”李揆低声嘟囔了一句,但随即被李豫怒瞪了一眼,不大服气地闭上了嘴。
“右相,此事你有高见?”肃宗颇为恭敬地向列于文臣列首席的金紫光禄大夫、刑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的李麟问道。
李麟是太上皇李隆基在回长安前拜的最后一位宰相,总领百官。随太上皇到了长安后,李麟继续总领百官。
已经六十四岁、相貌矜严的李麟略一思索后,沉声说道:“驸马虽有些轻浮风流,但若说他会背弃陛下,另起贰心,却是不大可能。外间的那些风言风语不足采信!”
李麟为人个性严谨、刚正不阿,与平素里儒雅的杨错性情截然相反,所以两人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说有些不和。
但与杨错不和归不和,事情的轻重缓急,李麟却分得非常清楚。
在这个可能关系到大唐前途命运的大是大非问题上,李麟并未乘机落井下石,反而为杨错辩解起来。
“恩!”见到李麟也表示不相信杨错会有背反之心,肃宗微微松了口气,心中稍宽。
旋即,肃宗留意到文臣一列末尾处有一人面露微笑,似是胸有成竹一般,急忙出声问道:“刘卿,你又是如何看待杨错请辞之事?”
被肃宗问话之人,四十岁左右、相貌魁奇、气质朴实无华,但眼中却不时闪现出智慧的光芒,正是刘晏,现任户部侍郎,兼任御史中丞,度支、铸钱、盐铁等使。
刘晏听得肃宗相询,举步出列上前几步,朗声说道:“陛下!杨驸马请辞,无非是因为民间流言蜚语。而这些流言,以臣之见,必是由他方细作所散布,以此来离间陛下与驸马之间君臣、翁婿之情,搅扰大唐安宁!”
“哦?”文臣列中位于次席的韦见素轻捋颔下已现花白之色的长髯,有些疑惑地问道:“何以见得这些流言蜚语是由他方细作所散?”
韦见素乃是三朝老臣,位高望重。
见韦见素发问,刘晏丝毫不敢怠慢,神色依然从容,出声答道:“前几日初闻这些流言蜚语,我便感觉有些莫名,故特意命人去各地,仔细查询了一番这些流言蜚语究竟是先从何处散布开来?”
“可曾查出由何处散布?”肃宗急声问道。
“启禀主公,是兰州一带!”刘晏点头答道。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韦见素不解地问道。
“若是驸马果真有不臣之心,这些消息当然是应该先从驸马屯兵的狄道传出,而不先出现在数百里外的兰州,那里可是建宁王殿下镇守的地方,足可见此必是敌方细作刻意所散播之谣言!”刘晏冷静分析道,言语自信让不由得不感到信服。
“当真是先从兰州散播开的吗?……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掩饰……”李儋犹自有些不甘心。
他认为刘晏与杨错关系很好,这是在故意为杨错掩饰。
“皇儿,休要胡乱猜测!刘卿是挚诚君子,又岂会做此下作之事!”肃宗将脸一冷,沉声喝止住李儋。
顿了一顿,肃宗继续向刘晏问道:“刘卿,你以为这些谣言可能是由何方所散布?”
“无外乎就是两方!”刘晏并没有受到李儋刻意刁难的影响,不紧不慢地说道:“吐蕃和剑南道的郭英乂。”
“吐蕃,郭英乂”一听到这两个名字,肃宗就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
吐蕃与肃宗可说是不共戴天的世仇,趁着大唐平定叛乱的机会,吐蕃鲸吞大唐大片的土地,还有进逼西域的可能性。
若吐蕃国是旧恨,那郭英乂便是肃宗的新仇,郭英乂居然占据蜀中,立永王之子为汉王,还勾结吐蕃。
“我与他们旧怨未了,今次他们竟还敢侵扰于我!不给他们点颜色,我誓不罢休!”肃宗脸色发青,恨恨地咒骂道。
“陛下,且请息怒!”李麟沉声向肃宗劝荐道,随即又问刘晏:“领导人,那到底是吐蕃赞普还是郭英乂,总不至于说是他们同时为之?”
“虽说这两方都有可能,但以我之见,吐蕃的可能更大些!吐蕃最近连年征战已经力有未逮,担心驸马趁机西进收复失地,所以采取下策,企图搅扰我方。”
肃宗闷哼一声后,逐渐将自己的怒气平息了下来,略一思索后,决然说道:“有关杨错的不利传言之事到此为止,日后任何人休得再胡乱提起。李相,议事之后,你速传令于长安城,严禁百姓再散播此事!”
“是,臣领命!”
“至于陇右节度使一职,仍由杨错担任!刘卿,你亲自去狄道一趟,劝杨错勿生他念!”肃宗又转身对刘晏说道。
“臣领命!”
“好!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众卿都散了吧!”
不多时,殿内众人几近散尽,只余肃宗、李儋父子俩。
“父皇,你当真如此放心杨错?这件事就这样揭过?”李儋有些愤愤地说道。
“否则还能如何?大唐目前还离不开他!而且,也有可能事实正如刘卿所说……呵……谁知道呢?”肃宗缓缓地走到麟德殿门口,仰望着阴暗的天空,脸上流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
“皇儿,你一定要勤学武艺兵法,将来好替为父掌管好大唐军马!”肃宗突然转头对李儋说道。
“父皇,您放心吧!儿臣不会让你失望的!” 李儋肯定地点头说道。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