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错一身素白到雍县城外的通天观来祈福,他给神像前的功德箱添香油钱。

    望着道德天尊的神像,杨错一脸凝重,油灯摇曳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

    他添完香油钱,又到神像前敬供三柱清香。

    道童递给大方的施主一道平安符,回馈他的布施。

    杨错拿过来,双手合十握在手心,双手高高举起在神像前。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高举的双手,渐渐地落了下去,最后他把平安符握在自己的胸前,忘情地哭了起来。

    道童见状,悄悄地退了出去。

    杨错对亡去的亲族怀着深深的歉疚。

    对于生者来说,为亡去的亲族举行水路法场,供饭布施,择吉下葬,这是至关重要的人生大事,它将让亡者的灵魂得以解脱并顺利转世。

    这些再正常不过的丧葬仪式,他非但无法办到,就连对亡去亲族的遗憾也只能深藏心底。

    今天在神像前,杨错终于淋漓尽致地哭了出来,一是为自己亡去的亲族,二是为自己的命运。

    一身浅蓝色道袍的李泌出现在殿外,望着正在流泪的杨错,停下了脚步。

    片刻后,李泌道:“将军,是否已经宣泄够了?”

    杨错赶紧用手擦泪,转过身来,只见李泌大踏步走了进来。

    李泌手中的拂尘一挥,笑道:“将军需不需要我给你卜一卦?”

    杨错拒绝了:“不用,如果未来大凶,提前知道了只会彷徨;如果是大吉大利,也只让我稍微宽心而已。”

    李泌哈哈大笑,忽然把脸一沉:“将军,你危险了。”

    “我知道。”杨错沉声道,“建宁郡王一走,再也没有人监督我。看上去是很幸福的事情,也就意味着能帮我说话的人,没了!”

    李泌点头道:“正是。其实殿下突然召回建宁郡王,也是在借机试探将军。这么做对于太子殿下看似凶险,实际上稳如泰山。”

    “是啊。我身边的人,包括你都是太子的人。就算有野诗良辅和郝玭,发生内斗都是削减自己的势力。”

    “将军打算怎么办呢?”

    “老实本分,等待天时,不可与命抗争。”

    “这才是生存之道啊。”

    杨错轻叹一声,转过身来,抬脸望着三清神像,心绪不宁。

    李倓抵达马嵬驿的时候,兵变已经结束,诸杨被杀,杨贵妃自缢身亡,皇帝正要重新启程。

    但是前往何处,其实都心里没有底。

    有的说去河西,有的说去太原,有的说去朔方,各执一词。

    都不提议前往蜀中。

    特别是禁军将士因杀了杨国忠,不想再前往蜀中。

    因为蜀中都是杨国忠的部下,要是入蜀的话,肯定被杨国忠的部下报复。

    皇帝想入蜀,又不敢违背禁军的心思。

    一时间没了主意,这个时候李倓站了出来。

    李倓面对着大臣和禁军将领们,道:“存不忘亡,安必虑危,这是古人的教诲。如今东还长安,不能够打败叛军。继续往西,到处是异族,我们必须十分小心。”

    “诸公所虑之事,不足为惧。杨国忠乃是逆贼,他的部下只是屈于淫威而已。杨国忠既死,不足为虑。公等是天子近卫,谁敢伤害你们,就是伤害天子。入蜀才是万全之策。”

    李倓说完,向皇帝进谏入蜀。

    韦见素等大臣,沉默不语。禁军将领们,也一时没了话语。

    玄宗暗喜,假装为难道:“皇孙儿的话固然有道理,但诸将士皆是关西子弟,随朕入蜀,恐有不妥。”

    “陛下幸蜀,只是权宜之计。待天下靖平,逆贼授首之后,自会还回长安。如果逗留在这种危险的地方,一旦叛军杀到,生死难料。”

    玄宗听完李倓的话,瞥着禁军将领们,故意给出时间,听他们的意思。

    陈玄礼出列,第一个赞同入蜀。

    其他将领见了,也表示同意。

    玄宗叹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要劳烦众卿。”

    “臣等职责所系,不敢言苦。”诸将也没什么好说的。

    玄宗皇帝一行人出了马嵬驿往西行,准备到扶风郡暂歇,然后入蜀。

    大部队刚刚起行,就见到当地父老百姓携幼遮蔽了道路,苦苦哀求皇帝不要离开。

    父老进言道:“臣冒死进言,此地是大唐的国都,又有先帝的陵墓,陛下安忍弃之不顾。”

    众百姓哭跪在地,不肯让皇帝离开。

    玄宗皇帝躲在禁军身后,望着遮道的百姓,心中不胜唏嘘。见民意不可违,但又无再战的勇气,一时踌躇。

    李倓策马上前,进言道:“陛下此去扶风路途遥远,必须尽快起程。既然当地百姓扶老携幼前来恳求,不如传旨太子在后宣慰百姓。”

    玄宗准许。

    李倓翻身下马,来到百姓前,说谎:“今陛下并非弃故土,只是马嵬驿太小无法安置众多将士,陛下无奈前往岐州暂歇。为了表示对诸公一片诚意,陛下命太子殿下留下来。”

    这群百姓本来就是广平郡王李俶找来的人,只要目的达到,自然不会阻拦。

    玄宗皇帝一行人再度起程,赶往岐州。

    百姓分别跪在道路两旁,暗暗垂泪。

    李倓瞥见心头一紧,或许他们真的是舍不得皇帝离开吧。

    太子率人马赶到马嵬驿,被这群百姓拦住了去路。他们都希望太子能留下来,带领他们杀回长安。

    请求留下的人,多达数千人。

    漫山遍野,堵塞道路。

    李亨见了,心道:“我的天啦,俶儿是不是找的人太多了。”接着面对众百姓故作为难道:“陛下远涉险阻,小王一刻都不忍离开陛下左右。况且尚未面辞陛下,小王不敢擅自行动。既然诸公不忍小王离开,待小王去见过陛下,听候陛下发落。”说完,掩面而泣。

    父老百姓不肯让李亨离开,都跪哭在地。

    李亨眉头一皱,欲策马西行。

    这时,李俶抓住父亲坐骑的缰绳,进谏道:“逆胡安禄山造反,海内人心不服。现在父亲随陛下入蜀,只会将大好江山拱手让给他人。不如前往朔方,收敛残部,徐图再进。再招郭子仪、李光弼等将勤王,天下事可立定也。”

    李亨佯装大怒,扬鞭拍打李俶的身上,怒道:“陛下在蜀,我身为陛下之子不能随侍左右是不孝也。我身为臣子,不追随陛下入蜀是不忠也。汝欲陷我于不忠不义乎!”

    李俶死命抓住缰绳,苦苦进谏道:“人子之孝,有大小之分。君臣之义,也有大小之分。父亲所言皆是小孝、小义而已。今逆胡作乱,天下分崩离析。父亲领兵克复两京,扫平宇内是人臣的大义。到那时清扫宫宇,以迎陛下才是人子的大孝。”

    李亨高高扬起的马鞭,终于放了下来。仰天长叹,对西哭道:“非是儿不能尽忠尽孝,实在是世事如此,不得已而为之。”于是宣慰百姓,告诉他们,自己不会入蜀,而是取道前往朔方,克复两京,还于旧都。

    百姓无不欢欣雀跃,高呼圣明。

    李亨就在当地屯兵,召李俶和李倓等商议机密。

    李俶刚入内,李亨就道:“俶儿从何处找来这么多百姓,不是做戏嘛。请这么多人,这也太费钱了。国库凋敝,得省着点花。”

    “没办法,请的人少了,陛下会生疑。再者孩儿并没有花很多的钱,当地部分百姓是真的希望父亲不要走。”李俶笑道。

    李亨轻轻的叹息一声。

    “哎哟!”李俶只觉得后背发痛,忍不住叫出声。

    李亨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深感歉意:“为父刚才用力过猛,一时入戏太深,切莫见怪。”

    李俶道:“只要能帮到父亲,这点事情只是小事而已。我们应该赶紧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而不是关注这些小事。”

    李亨道:“没错。下一步该怎么走,为父心里没底啊。”

    李俶从容道:“第一,是将与陛下分道扬镳的事情告知陛下。这件事情,儿去报告陛下为好。第二,父亲写一封信,召杨错前来勤王保驾。”

    “这第一条可以,第二条勤王则不行。”李亨皱眉道。

    “杨错虽然是杨家人,又和安贼有关系,但他忠心可鉴日月。请父亲放心。”李倓急忙道。

    “倓儿,你太天真了。谁知道杨错是不是真心助我们,咱们可不能轻易信任。”李亨的脸色不善。

    李俶心里也觉得父亲的做法不合适,但又不好直言,只好委婉地道:“父亲,咱们手里没有多少兵。没有妹夫的护驾,只怕很难北上。”

    李亨道:“你们应该知道,连陛下都没有打算雍县过,而是保持和雍县的距离。并且下令杨错按兵不动,如果我们召他勤王,意图过于明显。”

    “父亲,陛下时间一长就会想明白这件事,在隐藏已无必要。还有如果陛下趁机拉拢杨错,该怎么办呢。”李倓劝道。

    “好啦!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李亨把手一挥,不许再提。

    李俶和李倓对视一眼,只好闭了嘴。

    而李亨连忙写好表文,交给李俶,让他快去快回。

    李俶得到表文辞别父亲和李倓,翻身上马纵马离开大营,拼命追赶在已经出发的皇帝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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