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影子就悬挂在我头顶正上方的树杈上,和我相距不过两米左右,可雾气太浓,我还是没办法看清它是什么。

    我从背包里拿出了登山镐,想顺着树干再向上爬一段看看。第一镐子砸进树皮的时候,树身上崩起了细碎的小颗粒,如果不是我闪得快,险些被迷了眼。

    等飞起的颗粒飘散了,我才得意仔细看了看被登山镐戳破的那一小块树皮,就见有一些粘稠的白色汁液顺着树皮上的破口慢慢溢出来,它们沿着树身向下滑动很短的一段距离,然后就快速凝固在树上,看上去,就像是贴在树身上的一小片水锈。

    我这才反应过来,整个树干上此时都均匀包裹着这种类似于水垢的白色锈迹,怪不得刚才上树的时候,脚底会有一种磨砂般的感觉。

    李壬风在树底下喊:“师叔!”

    “怎么了?”我一边说着话,一边低头朝树下看,可除了雾,什么都看不到。

    就听李壬风说:“她好像要醒。”

    我简单应一声:“看好她。”,随后就快速攀上了护身。

    离那个虫茧样的影子不足一米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是一个被层层白绣包裹起来的尸体。

    它的脖子上也套着一条白布,就这么吊在树梢上,尸体随着风不断晃动,白布也不断地和树干摩擦着,这种布的韧性很强,它磨破了树皮,粘液就顺着树皮的伤口滴落在死尸上,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固化,变成一层一层的白锈。

    在附近的几个树梢上也能隐约看见晃动的影子,我看不到这棵树的全貌,但能想象到,在这棵怪树上,应该挂满了这样的尸体。

    联想到送亲队说的话,以及小姑娘刚才的举动,我推测,这些尸体都是被那个送亲队带来的。

    当我从树上下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醒了,她正用很警惕地眼神看着李壬风,让李壬风有些不知所措。

    我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又用很警惕的口气问我:“你们不是九封山的人,你们是谁?”

    看她说话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七八岁孩子该有的稚气,反而显现出一种成人才有的稳健。

    她不似小孩子,我也不打算用哄孩子的方式和她说话,蹲在她面前,沉了口气,对她说:“我们是寄魂庄的人,来找何老鬼的。”

    “寄魂庄?”小姑娘嘴里这么念叨着,脸上呈现出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

    看她的样子,好像曾听说过寄魂庄,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听过了。

    她现在情绪波动还是很大,我怕说话太多会影响到她,只能一语不发地站在旁边。

    过了一会儿,她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接着双手抱着脑袋缩在地上,浑身不停地抽出,一双眼也直往上翻。

    李壬风一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紧张起来,直问我:“她怎么了她这是?”

    我留意到她的头顶上隐隐散发出一股黑气,立刻凑过去,一手托着她的头,一手按住她的人中,对李壬风说:“把她身子放平!”

    李壬风照着我的话将小姑娘放在地上,这时候,从她头顶冒出的黑气越发浓郁起来,那是一股由阴气和尸气糅杂而成的混合炁场,活人身上不可能出现尸气,这股炁场,是人为种进她身子里的。

    我拿出一张封魂符,在黑气最浓郁的时候贴在她的后颈上,这些邪气不算太强,一接触到封魂符的灵韵就开始快速消散。

    等邪气散得差不多了,我就撕了符,将一对食指顶在小姑娘的太阳穴,慢慢揉着。

    她的身子不再抽搐,脸色也好了起来,过了几分钟,她才缓缓睁开眼,默默地盯着我。

    我问她:“好点了吧?”

    她先是点了点头,随后问我:“你是左有道吗?”

    “我是。”

    我嘴上这么应着,心里却在想,刚刚提起寄魂庄的时候,她还是一副完全想不起在哪听说过的样子,现在竟然直接说出我的名字。看样子,她对寄魂庄应该是很熟的,极可能是刚才盘踞在她头顶上的那道邪气,封住了她的记忆。

    我问她:“你知道何老鬼在哪吗?”

    她摇了摇头,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半天,她才问我:“你真的是左有道吗?”

    我没回答,而是问:“九封山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不说话,就是盯着我,眼睛一转不转的。

    我能感觉到她对我们的怀疑,于是从背包里拿出了何老鬼之前给我的铁牌,当她看到这枚铁牌的时候,立即瞪大了眼睛。

    “这是何老鬼给我的,”我对她说:“当初何老鬼对我说过,如果我有什么事,可以拿着这枚铁牌,到九封山来找他。”

    这时她又将视线挪到了我的脸上,可还是不说话。

    我又问了她一次:“你是九封山的人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还是看着我,过了一会,眼泪就掉下来了,先是抽泣,很快又变成了大哭,她边哭边喊:“九封山完了,九封山完了!”

    虽说这句话是喊出来的,可她却像是担心自己的哭喊声被别人听到,刻意将声音压低。

    大概是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她又咬着手背,无声地哭,整个身子都在抖动。

    李壬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劝她,我朝李壬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在这种时候,还是等她自己平复下来比较好。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她停止哭泣的时候,情绪还是有些激动,手脚都不受控制地颤。

    她似乎用了很大力气稳住自己的气息,还带着一点哭腔问我:“你能救我们吗?”

    我说:“我得先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愣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说:“大家都变了,都变了,他们现在已经不是自己了。”

    李壬风在旁边问了一句:“不是自己了?什么意思?”

    “你别说话,”我朝李壬风摆摆手,又对那个小姑娘说:“接着往下说。”

    她稳了稳自己情绪,片刻之后才开口:“几个月前,九封山来了两个人,说是要接管九封山,刚开始,我们都以为这两个人是疯言疯语,可掌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将九封山的钥匙交给了他们。打那以后,掌门就失踪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

    我心里顿时一惊,何老鬼失踪了?

    就听她继续说道:“掌门失踪以后,那两个从山外来的人也不知去向了。就在大家提议到洞府去寻找掌门下落的那天晚上,后山突然起了大雾,有几个人上山查看,却一直没回来。留在山下的人第二天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一个个全都忘了自己是九封山的人,那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就看见大家都穿上了红色的袄子,我不知道这些袄子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九封山一直以来都是素衣素食,从来见人穿过那样的衣服。而且他们全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大家都互相叫着我从没听过的怪名字,在他们眼里,九封山好像变成了一个深山里的小村庄。”

    她连着说了大段的话,气息有些跟不上了,我适时打断她:“你呢?你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样?”

    “刚开始我确实没变成他们那样,”她回应着:“可后来我发现,我的记忆也一天天变得模糊了,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脑子里回响,告诉我,我叫小花,是村长的孙女,那段时间我都快忘了自己本名叫什么了,还以为自己就是小花。但我还保留着一丝清醒,我知道这里出事了,就一直想逃出去,可每次进了雾里,都会有一些看不见的人将我抓回去。”

    听到这里,我联想到了刘尚昂他们的失踪,当即问道:“看不见的人?”

    她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惧:“我能感觉到有人抓着我的胳膊和头发,可我看不见他们,真的看不见,他们好像是……透明的。”

    我指了指身后的白树:“这棵树是怎么回事,上面为什么挂了那么多尸体?”

    她看着那棵树,脸上的恐惧变得更深了,我挪了挪身子,挡在她和树之间,这样她就只能看见我了。

    就听她说:“其他人说,这棵树是山神,就是因为山神对村民的贡品不满意,才招来大雾,想把村子里的人永远困死在山里。每隔一段时间,村里人就会将童女送到这里来,说是要嫁给山神,直到山神满意了,雾气才能散。我本来已经三十多岁了,可有天早上起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天早上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说我是圣女,只要将我贡献给山神,雾气自然就会消的。”

    说完这番话,她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皱起了眉头,望一眼身后的树,心想这棵树上半点灵韵都没有,根本不是什么灵物,更不可能是什么山神。

    感觉她平复得差不多了,我才继续问她:“这棵树原本就在这吗?”

    她立即摇头:“这片地过去是九封山的祭坛,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祭坛消失,却出现了这样一棵树。”

    我又问她:“小五和狗蛋又是什么人?刚才送你来那些人,将我们错认成了这两个人。”

    “每隔一段时间,后山这边就会有人失踪,”她想了想,说:“九封山的门人大多都在后山待着,可脸山那边也有人驻守,还有一些门人常年在外面活动。每次后山有人失踪,脸山的人就会过来,接替他们的身份融入‘村子’。小五和狗蛋,就是不久前才失踪的两个人。”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她:“这些人平时在‘村子’里都做些什么?”

    她猛灌了一大口水,随后回应着:“男的耕地、打渔,女人就在家里做针线活,日复一日,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情。过去九封山的门人也是要种地的,可没像他们一样,每天早上都把地刨开,播下新的种子,每天都是这样。一到早上,他们就会将昨天的种子刨出来,将新种子种在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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