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项异常浩大的工程,从白天到了晚上,又从晚上到了白天,夜郎王一直远远地望着,他手中那把巨大的斧子从来没有挥动过。

    我们在树上待得有些累了,就分批吃饭和休息,可夜郎王和他带来的士兵却一直没有合眼。

    一直到圣树的两侧都被伐出一道巨大的口子,只有树心中间还又一点点衔接的时候,这棵树依旧直挺挺地立着,丝毫没有倒下的意思。

    夜郎王让所有人远离圣树,独自来到圣树前,举起了那把硕大的斧子。

    锋利的斧刃狠狠嵌入了圣树中心,巨大的树干猛地一阵颤抖,而后缓缓倒了下去。

    它是朝着后方倒下的,就像一个仰面倒地的人,沉重无比的树冠和树身砸进树林的时候,先是传来一阵阵树木被压断的巨大“咔嚓”声,随后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大地激烈地震颤起来,碎石和泥土随着圣树倒下时带起的巨风瞬间席卷整片森林。

    我们几个只能用衣服遮住脸,才能勉强维持呼吸。

    我不知道夜郎王此时有没有受到飞尘的影响,只是见他转过身,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

    紧接着,黑王被人拖出了队列。他浑身肮脏不堪,脸上也有很多油污,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黑王。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的语气和表情曾给我十分温厚的感觉,可是现在他的眼睛里露着凶光,脸上还带着憨傻的笑容,我觉得他好像沉浸在了某种幻境中,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

    黑王被拖到夜郎王面前,两个藤甲兵用手将他压在地上,他丝毫没有挣扎,依旧憨憨傻傻地笑着。

    夜郎王蹲下身子,在黑王身上寻找着什么。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越来越快的动作上来看,他似乎正逐渐焦急起来。

    “白胆呢?”这句话,夜郎王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黑王,说话间,那两个藤甲兵将黑王翻了过来。

    夜郎王又是一阵急促地摸索,依然没有找到白胆。

    他不可能找到的,玲珑胆中阳的那一半已经被人夺走了。

    这时候,夜郎王撕开了黑王身上的兽皮,嵌入玲珑胆的左侧胸膛露了出来。早前,黑王将玲珑胆整个刺入自己的胸口之后,他胸口上的伤口立即愈合了,根本看不出他的皮肉中还嵌着东西。可是现在,黑王的整个左胸已经发乌,玲珑胆刺入的位置颜色最深,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夜郎王嚯的一下站起身来,朝着人群中招手:“乌拓,乌拓!”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虚无缥缈,但我依旧能从中听出惊慌的味道来。就算是说到夜郎会因为圣树的死亡而消亡的时候,夜郎王也只是无奈,没有像现在这样惊慌。

    很快,乌拓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夜郎王立即对他说:“把树根烧掉!”

    当时,倒下的圣树树干已经彻底死亡了,在那粗大的树身上我已经感觉不到一丝怨气。可树根的部分却依旧活着,从那里散发出的怨气和戾气一直没有减弱过。

    乌拓远远地望着地面上的巨大木桩,显得有些犹豫,直到夜郎王催促他:“快动手!”

    乌拓这才一阵风似地冲到木桩前,从怀中取出一个金属瓶子,将里面的淡黄色粉末撒在了木桩的断裂面上。

    之前我曾将大巫使用过这样的粉末,没想到乌拓身上也有。

    这种粉末似乎在短暂接触空气之后就会剧烈燃烧起来,木桩上瞬间扬起了火花,乌拓将更多的粉末撒在圣树的根部,火势立刻变大,最终吞噬了整个树桩。

    乌拓的裤子也被这突然扬起的大火点着了,他赶忙后退,将裤脚上的火扑灭。

    在大火的灼烧下,树桩上发出一阵阵“噼啪”声,这阵声响惊动了黑王,他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火,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夜郎王立即朝身后的士兵招手:“多来,几个人,压住他!”

    就在七八个藤甲兵走出队列,刚刚压住黑王的手脚时,黑王突然发疯似地挣扎起来,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火光,不停地扭动身躯,似乎想要脱离藤甲兵的束缚,扑进熊熊大火中去。

    总共有九个人压着他的身子,黑王却依然挣脱了束缚,他奋力从地上爬起来,冲向了大火。

    乌拓一个闪身到了黑王身后,将一根比黑王小臂还长的长钉刺进了黑王的后背,黑王的身子当时就软了下去,他重重地倒在地上,一双眼睛却依旧望着那团火焰。

    夜郎王怕黑王突然恢复了力气,又让人将他拖了回来。

    随着火势越来越旺,地下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金属被巨力挤压时发出的噪音。

    杜康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地说:“它在悲鸣。”

    由乌拓点燃的这道大火持续了很长时间,不管是地面上的树桩还是地下的根系,似乎都受到了彻底的焚烧,在圣树生长的位置塌陷了一个硕大的坑,我坐在树杈上,都能感觉到从地面传来的热度,而我们离圣树至少有十几米的距离。

    夜郎王默默地站在黑王身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入夜的时候,林子突然起了风,吹散了林子上方的尘雾,也让地面的温度快速降了下来。

    夜空中的弦月原本很明亮,可起风之后,天片飘来的一道乌云却渐渐遮挡住了月亮的光辉。

    当月光完全被遮蔽,地下传来了轻微的震荡,我坐在树杈上,能感觉到树身猛地晃动了几下。

    几秒钟之后,一道红色的亮光从圣树矗立过的地方疾驰而出,朝着黑王飞了过去。

    这就是夜郎王一直在等待的东西,它一出现,夜郎王立即挥动大斧,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光点上。

    先是一阵尖锐的金属碰撞声,接着又是“噗”一声闷响,一块被烧红的火炭重重落在了地上,黑王此时又挣扎起来,他长大了嘴巴,好像要将那块火炭吞下去。

    乌拓立刻上前,再次将长钉刺进了黑王的后背,黑王的身子也随之软了下来。

    在这之后,夜郎王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那块火炭就落在那里,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熄灭的迹象。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夜穹中终于拔云见月,夜郎王朝身后的人招手:“请神器!”

    很快就有人捧着一个青铜打造的盒子走了过来,夜郎王接过盒子,将它举过头顶,让月光撒在盒子的顶部,口中念着我听不懂的咒文。

    这段咒文依旧没有在我脑海中翻译成汉语。

    在夜郎王吟唱咒文的时候,月亮似乎变得更加明亮了,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这时候,夜郎王用一只手将盒子卷在怀中,并腾出另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当他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我不由地惊呼一声:“番天印!”

    我绝对不会认错的,夜郎王拿在手中的东西,就是番天印。

    粱厚载也说道:“番天印果然就是夜郎国的玉墒。”

    这两天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仉二爷这时也开金口了:“看样子,寄魂庄和李良这一脉的渊源不是一般的深的。可我过去听你师父说,番天印不是你们寄魂庄先祖捡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

    的确,在寄魂庄的古籍上说,番天印是我们的祖师爷庄君平在钟南山一代发现的,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古籍上说,祖师爷发现它的时候,“火色遮天,一流光自穹顶而降,沉至山谷”,后来祖师爷在那个山谷中不但发现了番天印,还发现了一块无字碑。

    此时的夜郎国人已经会用“汉人”来称呼中原人,说明现在已是汉朝,离祖师爷发现番天印的时代不会太远了。

    夜郎王拿着番天印走到那块火炭前,他蹲下身子,用番天印的印面砸向了火炭,可他的手最终没有落下去,在番天印离火炭还有几厘米的距离时,夜郎王停下了。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将番天印放回了盒子里。

    刘尚昂有些不解地自问:“他怎么停手了?”

    杜康说:“那块石头就是夜郎国的国运。这一下如果砸上去,夜郎也就亡了。这一代的夜郎王看似开明,但终究不愿做亡国之君啊。”

    看着夜郎王小心盖上了盒盖子,我心中不免觉得可惜,如果他毁掉了那枚火炭,也许这里的邪神就不会出现了吧。可回过头来想一想,如果我是他的话,恐怕也没有足够的魄力做到这件事吧。

    夜郎王让人拿走了盒子,他长吐一口浊其,命人将黑王扔进了树坑里,并让人立即填土。

    黑王竟然活生生地被就地掩埋了,我依然看不见夜郎王的表情,但我看到他的身子好像在发抖。

    藤甲兵将一捧一捧的土填进坑里,在树坑的深处,传来了黑王嘶吼般的大笑,他不说话,就是不停地笑。后来,大概是土壤堵住了他的嘴,他的笑声才消失了。

    夜郎王捡起了地上的火炭,将它也扔进了树坑中,并和士兵一起用土壤填埋了整个大坑。

    树坑被填埋以后,夜郎王走到乌拓身边,对乌拓说:“大寨发生的事,全都是山妖的诅咒,这个诅咒会流传下去,每一代夜郎王都要承受这个诅咒。”

    乌拓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夜郎王,可很快,他似乎理解了夜郎王话语中的含义,认真地点了点头。

    粱厚载皱起了眉头:“原来诅咒根本就不存在。”

    我无奈的笑了笑:“你的诅咒不存在,可身上的诅咒却是真的。”

    刘尚昂很疑惑地问我们:“可是夜郎王为什么要编造这样一个谎言呢?”

    粱厚载说:“为了让后世的夜郎王们全心全意镇守这个地方。”

    刘尚昂先是点了点头,之后又说:“山妖的事情,是不是也和那个汉人有关系啊?”

    粱厚载点了点头,我则没有说话。到了现在,我也想不通那个汉人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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