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尔耕听到新皇帝召见,蓦然紧绷着脸,心头剧烈的慌乱与挣扎起来。

    宫里情势不明,新皇帝又召见他,他是去还是不去?去了,还能出来吗?

    他忍不住的回头看了眼,大门还是那个大门,里面涌出了不少人,全看向他,神情都是惶恐与不安。

    这内监见田尔耕迟疑不决,仰着脸,淡淡道:“田尔耕,还不接旨?”

    田尔耕心头如坠大石,忐忑又恐惧,暗暗牙牙,左思右想,还是单膝跪地道:“臣田尔耕,领旨。”

    他没有勇气抗旨不尊。

    内监见状,心里也是松口气,田尔耕要是抗旨,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走吧,陛下交代,片刻不得耽误。”内监说道。

    眼见两个内监已经转身,田尔耕又回头看了眼,目光低沉,没有交代什么,径直跟上。

    乾清宫。

    朱振坐在正殿,身前是一盘一盘的奏本,公文之类。

    他一本一本的看着,争分夺秒,抓紧时间的熟悉着政务,了解着大明眼下的局势。

    朱振连看二十多本,神情渐渐变得古怪。

    这二十多本,有八本是请求朝廷发放俸禄、抚恤,恩赏之类,两本是请求减税的,一本是陈述辽东大政的,剩下的九本,是弹劾朝臣的。

    朱振看着,忽然若有所悟,自语道:“原来如此……钱粮与党争,现在朝廷,基本上是围绕这两件事在旋转……”

    “钱粮……”

    朱振神色思忖:“钱粮,大部分都掌握在士绅,勋贵公卿等大户手中,贫富两极分化,加上灾情严重……得想办法让这些人把钱粮掏出来……”

    “党争,阉党与东林党……党争是永远无法消除的,哪怕再贤明的皇帝,也存在党争……只不过,贤明的皇帝会利用,庸君则被党争左右……”

    这时,一个内监快步进门,躬身道:“启禀皇爷,锦衣卫千户,骆养性求见。”

    朱振想通了不少,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是。”内监应声,转头出去。

    不多久,一身鱼龙服的骆养性,出现在门口,稳步向前。

    他一路走,一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坐在龙椅上的年轻新君。

    他父亲骆思恭是前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依照锦衣卫世袭的传统,他本应该是指挥使,却没想到,被魏忠贤横插一杠,抢走了他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之位。

    朱振看着不断走近的三十出头的男子,五官端正,脸色白净,是标准的贵公子,只是行走间,头不时的抬起,落下,目光闪躲。

    ‘这不是一个坚定的人。’

    朱振心里给骆养性下了判断,旋即又是一笑:‘不过,我也不需要他坚定。’

    “臣骆养性,参见陛下!”骆养性来到近前,单膝跪地,大声道。

    这一大声,更加肯定了朱振的判断,微微一笑,道:“卿家免礼,来人,赐座。”

    骆养性一怔,犹豫着道:“谢陛下。”

    有内监搬来椅子,骆养性慢慢坐下,坐姿端正,腰杆笔直,目不斜视。

    朱振没有再看他,继续翻着奏本。

    这是曹化淳整理来的,都是最近一个多月的奏本,涉及朝政的方方面面。

    朱振想要从这些奏本中了解朝局,观察动态。

    不多久,有内监出现在门外,尖声道:“启禀皇爷,左都督,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求见。”

    朱振看着奏本,头也没抬。

    内监静静等了一会儿,微微躬身,神情恭谨,慢慢向后退去。

    他喊那么大声,皇爷没有道理听不见。

    ‘除非是……’

    这内监很短时间就想透彻了。

    田尔耕就站在这内监身后不远,见殿里没有动静,不自觉的绷直身体,暗暗拧眉,双眼凝肃,心神警惕到了极点。

    他这一路走来,所见全部都是来来回回,不断调动的禁军,不仅仅是禁军,好像还有京营的人马。

    除此之外,没有内监,没有宫娥,一片肃杀!

    以往常见的熟悉的面孔,一路上,他一个没有见到!

    田尔耕双眼微微睁大,暗自咬牙,心头万分紧张,还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身后不足两丈,有一队禁军盯着他,似乎他只要有一丝异动,就会扑上来,将他斩杀!

    田尔耕能听到他的心脏跳动声,一声比一声大,令他紧张的口干舌燥,忽然间,他猛的身形一颤,双眼怒睁,无比的恐惧,头上直冒冷汗——‘九千岁,不会已经……’

    想到这一点,他全身冰冷,甚至脸色都有些发白。

    内监侧着身,看着田尔耕的表情,颤抖的双腿,微微撇嘴。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田尔耕双好似要失去知觉,控制不住,站立不稳的时候,安静的殿里,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进来吧。”

    田尔耕一个激灵,身形不稳,差点没直接前扑倒地。

    “走吧。”内监淡淡说道。

    田尔耕连连点头,飞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抬起不受控制颤抖的双腿,快步向前走。

    他姿势有些别扭,几次要摔倒。

    来到熟悉的乾清宫门槛,他强行定了定神,而后低着头,迈步走进去。

    他径直向前,头也不抬,余光所及,能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个人,他不敢多看,来到近前,单膝跪地,沉声道:“臣田尔耕,参见陛下!”

    朱振看着田尔耕,尤其是他眼皮上那道显眼的疤痕,双眸冷漠,语气更冷,道:“田尔耕,你是姓朱,还是姓魏?”

    本就战战兢兢的田尔耕,大惊失色,双眼都是恐惧,猛的双膝跪地,重重磕头,沉声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朱振没有说话,冷冷的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田尔耕感觉着以往如春温暖的大殿,此刻冰冷刺骨,令他如坠冰窟,全身不住的打颤。

    骆养性就坐在一旁,脖子忽然发冷,不自觉的低头,弯腰,双眉悄悄皱起,眼中都是凝重。

    大殿里,只有三个人,一片的冷寂。

    朱振静静坐在龙椅上,心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瞥了眼骆养性,道:“朕,现在要由骆养性接管锦衣卫,你有意见吗?”

    田尔耕的头死死磕在地上,脸色苍白,睁着通红的双眼,颤声道:“臣绝无意见,一切谨遵陛下圣意!”

    朱振看向骆养性,面无表情,道:“田尔耕现在陪你去镇抚司,知道怎么做吗?”

    骆养性从椅子上起来,噗通一声跪地,沉声道:“臣明白。”

    朱振没有说话,拿过身边的公文,无声看起来。

    大殿里,静寂的可怕。

    又过不知道多久,骆养性慢慢抬起头,看着朱振,欲言又止的低下。

    只是在这里短短不过一刻钟,他已经深刻感受到,这位刚刚继位的年轻皇帝,与天启,与泰昌,甚至与神宗皇帝完全不一样!

    这田尔耕,已然是砧板上的肉!

    那魏忠贤,阉党呢?

    骆养性深知魏忠贤的势力,低着头,满脸肃重,不敢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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